36仁慈(四)
换上了厚实的马术服,查恩斯脚踩马蹬,跨上了自己那匹灰白色的马儿;埃文与他差不多的时间从换衣间出来,此时也已和Diamond愈发亲近。Diamond一向不怎麽回应,但也并不躲闪,埃文便一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Diamond养得油光水滑的皮毛,时不时还揉一揉它的脸颊和竖起的长耳,一如既往很愿意在他看中的任何事物上花费精力,显得真心十分喜欢的样子。
“对了,查恩斯,腰还好吗?”埃文关心地问道,“累了的话记得告诉我。”
查恩斯点点头表示没什麽问题。于是二人并肩骑行,先纵马飞驰,以比试的心态绕着最大的跑马场跑了两圈,最後不出意外还是以Diamond获胜,二人这才放松下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骑马慢慢地走着。
“这个场景……很熟悉呢。”埃文忽然感叹一句,“让我想起我们初次在这里相遇的时候。”
于是查恩斯也回忆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一匹骝马受了惊吓,他被忠实的弟弟菲尼克斯猛地拉开,而骝马上的男人摘下头盔,灿烂的浅金色头发和那双独特的异瞳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只是那时的埃文尽管表现得很有礼貌,也一直保持着笑容,但对方充满试探性的语句还是让查恩斯感觉到了对方身上建立起来的防备与疏离。
但现在……
查恩斯不禁侧头望去,只见埃文也似有所感,稍稍扭过头来,眉眼弯弯地朝他笑着,神情中尽是友好与欣然。
……很难想象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变得如此紧密,从相互提防,到信任,再尝试一点点靠近,不但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见面,甚至还有了许多本不该有的肌肤之亲……只是当初埃文带给他压迫感的轻蔑的眼神仍历历在目,与现在含着蜜似的柔和的眼神不断在他的脑海中轮番出现,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而埃文似乎也看出了他在想些什麽,不由换上了歉意的表情,苦笑道:“很不快吧,当时?……冲动地便使用了信息素对你施压,仅仅是因为我有点怀疑。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初次见面时查恩斯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只要想到你有可能是伤害尼尔的凶手,心里就觉得更加难以接受……”
好在查恩斯一向宽容,“没关系,毕竟我嫌疑最大,怀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随後他又注意到一个词汇,“等等,埃文,你刚刚说‘初次见面’?……难道俱乐部活动那天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吗——啊,我想起来了,早在当时,你好像就说过我们更早之前就碰过面?可是,很抱歉……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不,查恩斯想不起来很正常。”埃文却说,“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其实并没有向你问候。你没有看见我……只是我看见了你而已。”
“什麽?”查恩斯愣了愣,“……这是什麽时候的事?”他不禁追问起来。但显然埃文并不打算再旧事重提,只是粗略地给了个模糊的描述“大概有好几个月了吧?”便又望着他,反问道:“那麽……你呢,查恩斯?”
“……我?”
“是啊。你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向别人吗?”
查恩斯明白了,埃文提到的应该是自己威吓约书亚的事。不过有点意外,没想到埃文在意的细节会是这些……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可是,如果有人对菲尼,或者其他我要保护的人不利,我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你之前没来音乐会,也是因为在与那位约书亚先生周旋吗?”
“是的。顺便——如果埃文想要再听一遍理由,我也可以再说一遍。约书亚对我带回来的孩子塞穆尔——现在是我的秘书,做了不好的事情,给我的弟弟菲尼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使他在剧院当场发病,给人添了很多麻烦……”查恩斯不由得又叹息一声,“所以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对约书亚。我无法忍受我的家人受到一丁点伤害,任何一点都不行。”
查恩斯并不知道自己在叙述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埃文的视线一直看向他这边,让他忍不住再度扭过脸去,疑惑地看了看对方。
埃文却只是眨了眨眼,接着他的话,继续提出了疑问。“但最後……”他轻声开口,“其实约书亚也变成你的保护对象之一了……不是吗?”
“啊,这个的话……”
完全没料到埃文会关注这一点,查恩斯有些愣怔,“只是後来看他还算诚心,就给他一次机会罢了……倒也谈不上‘保护’吧?”
然而埃文摇了摇头,露出了些许带有兴味的难以言喻的笑容。
“可是这对α来说,太少见了。”
查恩斯感到心脏“咯噔”了一下。
不过埃文又说:“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查恩斯真的很特别吧……你知道吗?如果要我评价一位真正的贵族的模样,我一定会不遗馀力地用称赞一位骑士的所有优美而恰当的词汇来描述你——是的,我谦逊的丶忠实与仁慈的‘骑士’先生。所以别怪我一见到令弟就嫉妒得失常了……因为我见过的查恩斯为数不多的笑容,大部分都给了菲尼克斯先生。你知道你每次提起你弟弟的时候……笑得有多好看吗?我常常在想,要是我也有幸能够得到你的垂青就好了……要是我也能够成为查恩斯的家人,从你那里分到一点点的温柔……那一定是我上辈子做了什麽天大的好事,才能得到这样的恩赐吧。”
埃文真诚地感叹着,像是感叹天气很好一样坦然自若,只是多了几分郑重。但查恩斯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脸红了。
“你丶你这话,说得也太重了……埃文……”
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过,血脉贲张,查恩斯慌乱得都有些口拙。
……可是,无法形容这段表述究竟给他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他活到三十岁,迄今为止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话——绝不夸张。但这并不是说他从未收到过奖赏,相反,当他确实做得不错的时候,亲朋好友们不会吝啬于恭维与祝贺,以及接连不断的继续努力的鞭策。
可那并不能给他带来绝对被肯定的安全感。
他深知自己是怎样的人——孤僻丶木讷丶无趣,没有出衆的相貌,也不算多麽能干,更不会游刃有馀地与他人相处。然而这样的自己……却被一个分明优秀许多的人给予了如此高的赞扬。
甚至,他还说了那样有分量的话……
说想成为他的家人。
你……是认真的吗?
他想这样问他,可是大脑暂时变得完全混沌了,让他错失了开口的时机。等他回过神来,埃文已经摆了摆手,煞有介事地告诉他他的话绝无夸大,不过查恩斯发现,之後他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却像是含着些摇摆不定的不安。
“其他的先不奢求了……”他笑得很淡,“我只希望我不会有让查恩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的一天……就好了。”
“不会的!”
查恩斯难得有些急切地回答:“埃文你又没做错什麽……我当然不可能这麽对你。”他很笃定,但太过笃定却又显得武断,于是查恩斯又添了一句,“……就算真的有那麽一天,也一定是有别的理由才这样干的。”
“是吗?”
埃文像是放下心来,笑容重新变得舒畅。
“……那就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