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那几幅抽象画依然挂着,浓烈的色彩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寂。
真皮沙发旁的茶几上,半杯干涸的威士忌静静立着,杯底残留的琥珀色痕迹。
冬雪仿佛看见韩子然深夜独坐的身影——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壁,目光却始终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冬雪缓缓陷进韩子然的转椅里,皮革发出细微的叹息。
指尖按下开机键,白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桌面图标排得像列队的士兵,左侧文献文件夹按影响因子标着红黄绿三色,右侧建模软件的快捷方式连图标大小都分毫不差,连任务栏里隐藏的後台程序都和她的电脑如出一辙。
主机散热孔喷出的热风裹着灰尘味,黏在她的鼻尖。
鼠标指针在PDF图标间游移,突然僵住。
她想起唐斌的电脑。
那个计算机系男生的桌面永远漂浮着半透明终端窗口,右键菜单里藏着层层嵌套的脚本,连回收站图标都被篡改成会眨动的二进制字符。
而韩子然——那个亲手编写加密通讯程序的人——竟用着与她雷同到诡异的桌面布局。
风扇转速突然加快,嗡鸣声像某种警告。
擡眼,房间的细节正顺着暮色一点点显形。
北欧极简风格的台灯旁,那个巴洛克烛台的鎏金花纹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现代主义抽象画下方,青花瓷瓶的釉色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收紧。
这些刻意的违和感像一根刺,轻轻扎进她的思绪。
每一处不协调都太过精确,就像。。。就像有人把另一个人的存在碾碎成粉末,再一点一点掺进韩子然的生活里。
这个念头让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可她的眼睛仍死死盯着那些矛盾的摆设,仿佛要从它们扭曲的阴影中看出某种隐藏的密码。
直到——
嗡鸣声在寂静中像一声炸雷,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冬雪浑身一颤,指甲在真皮扶手上刮出几道白痕。
屏幕上"苏泽"两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中刺眼地跳动着,把她从那个近乎催眠的状态中猛地拽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後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苏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温和得近乎柔软:"冬雪?你那边……忙完了吗?"
"嗯,都结束了,准备回家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树皮粗糙的纹路,"请问您有什麽事吗?"
"我在朱紫坊。"他顿了顿,"如果你有空的话……"
朱紫坊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鞋底踩上去像踩着块暖玉。
爬山虎顺着白墙爬得疯长,遮了半扇木窗,倒比秋冬时满街银杏叶的黄,多了层密不透风的绿。
苏泽坐在临水的茶寮里,竹帘被风掀起一角。
袖口滑落,露出他嶙峋的手腕——那截腕骨突兀地支棱着,像是突然消瘦下去的。
见她来,苏泽起身时竹椅“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刚想着你该到了。”他把冰镇的酸梅汤推过来,杯壁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苏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生前总爱想象你毕业时的样子。"
声音忽然放轻,像在复述一个遥远的梦境,"硕士服那麽宽大,穿在她身上会不会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冬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还有,"苏泽忽然笑了,眼神却飘向远处,"'那顶方帽压下来的时候,她大概会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睛睁得圆圆的,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总爱说这些。"
暮色中,斑驳的树影在他们之间摇晃,仿佛有谁在无声地叹息。
冬雪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酸梅汤的冰凉触感让她稍稍回神,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冲不散喉间的滞涩。
"他留的信。。。。。。"她的声音很轻。
“提到你出国读博的事情?”苏泽打断她。
“他熬了整整三个月,”苏泽的指尖轻轻搭在茶壶把手上,紫檀佛珠顺着消瘦的手腕滑落,在瓷面上磕出细碎的声响,“把欧美所有顶尖大学的博导资料都整理成表格。”
佛珠随着他斟茶的动作轻轻旋转,檀木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冬雪看着茶水注入杯中升腾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