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宸微微颔首,转身入室。案几上摆着父帅沈威海的旧甲,他抚过斑驳刀痕,喃喃道:“父亲,孩儿已经派沈家军前去支援了。”
窗外檐铃细响,仿佛回应。烛火轻轻摇晃,在铜镜里映出他眼中燃烧的火焰。
北疆的风,正翻越山脊,吹响雪岭关上的号角;沈府的烛光,却在寒夜里燃成一道热血的前路。破晓之前,一场撼动玄渊的风暴,已悄然成形。
漆黑的血色下,皇城灯火如昼。御书房内,赤金蟠龙香炉袅袅升起沉香,浓得几乎要凝成雾障。姬玉斜倚在鎏金玉榻上,手中琉璃盏里盛着帝酿玉尘浆,微醺的酒香漫进大殿天花的缠枝金云。
“大祭司,”他半阖着眼,唇畔浮出得意弧度,“云阳卫已自京畿外啓程?十日,只怕连沈威海的遗骨都见不着了。” 炫舞立在阶下,羽衣曳地,指尖拨弄新月铜铃,脆声叮当。听闻圣问,他低低一笑:“陛下放心,末日凶讯一到,北疆军心自乱;再散几句‘血咒应验’的谣,沈家便是百刃锈铁。”
“血咒……”姬玉垂眸,掂着杯盏缓缓旋动,酒液映出一张年轻却阴鸷的面孔,“当年的血咒秘言,本就是暗子,如今正好派上场。沈家死得越多,百姓越信诅咒,朕收兵权便越顺理成章。”
炫舞扬眸,狭长眼尾勾出一丝笑意:“臣已在京中茶肆布数位‘说书人’,前日才把‘沈家受诅丶血脉薄命’的旧章翻出,又添上新辞‘凡战死者骨髓皆黑,血脉自噬’。待雪岭关出一星半点噩耗,谣言即成铁证。”
姬玉轻嗤:“蛮荒之地,留给蛮夷也罢。一座雪岭关换沈家全盘军柄,朕何惜?”他顿了顿,又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只可惜那老东西沈威海,若能活捉,朕倒想让天下人看看‘天之骄兵’向朕跪首的样子。”
“沈威海桀骜,恐怕宁死不降。”炫舞擡袖遮住笑,“不过陛下可放心,夜狼骑擅撕阵,攻速惊人。关破之後,不死也残。届时送回京师,只要奴医稍作手脚,圣心想要的跪拜,仍能得偿。”
姬玉闻声大悦,起身缓步至榻边高窗,推开鎏金窗格。夜风吹进殿来,卷起他衣袂猎猎。宫墙之外,万家灯火汇成粼粼星河,恍若臣民俯首。“看,那些灯火是朕的江山。”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醉意般的缱绻,“朕要让这江山知道,谁才是天命。”
炫舞躬身:“天命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姬玉却忽然想到什麽,回眸问:“沈昱宸那小子,可安份?传闻他素性强硬,若他亲率沈家军自北疆脱身回师,未必肯俯首。”
炫舞轻摇铜铃,叮铃声里透出淡淡嘲弄:“沈昱宸?失了父帅,又被云阳卫夺战功,再铁骨,也不过孤臣。群龙无首的沈家军,将领各怀心思。只要陛下以‘朝廷犒师’为名,稍加封赏,兵权自会分流。再吏部调令一道,把诸将彼此拆开,他掌得住麽?”
姬玉缓缓点头,似飘然入梦:“好,等朕的诏书。雪岭关若一破,赐沈昱宸‘定边将军’虚名,却夺他实权;云阳卫斩首功,分封三处节度,镇在沈军旧地。沈家军再多,也只剩空壳。”
炫舞低声附和:“陛下良谋,兵不血刃便削尽虎牙。”
“朕何尝怕流血?”姬玉轻哼,眼底冷芒一闪,“只是世间恶名,总要有人背。若北疆真丢,就让沈家背这个‘误国’的罪字。”
炫舞垂眸:“臣已备好三道折子,一道指称沈威海轻敌失城;一道弹劾沈昱宸擅自挪粮;一道请云阳卫统军‘代行镇守’。关城若陷,三折同上,御史台必声浪如潮,天下谁不指沈家?”
姬玉大笑,声震金瓦:“好,到那时,朕再下罪己诏,以示忧国;百姓感怀龙恩,沈家却万劫不复。兵权,只归皇权。”
笑声盘旋在殿顶,撞得金灯嗡然颤抖。香烟蜿蜒而上,仿佛一条看不见的毒蛇,悄悄钻进夜幕之外,蜿蜒向更遥远的北疆。
寒夜的风早已停歇,阴云却仍压在皇城上空。金銮殿後廊,一名内侍悄然躬身,匿在朦胧灯影里。待御书房中朗笑声渐歇,他才转身掠入角门,无声无息。
角门外,一辆不起眼的小檀漆轿停在月影下。内侍掀帘,低语几句,帘内伸出一只带血纹玉扳指的手,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沉寂暗河里第一枚涟漪。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
风高月陨,雪岭关外旌火成炬。徐秋林勒缰立于高坡,眺望关城里断壁残垣,心头一声沉喝。
“沈家军,列阵。誓死保卫玄渊国,保卫百姓安危。”
三万玄甲骑腾起滚滚尘沙,如厚云压境,直向关前怒吼而去。远处夜狼骑应声而来,号角凄厉,仿佛呼啸的群鬼。
一场足以改写朝局的血战,自黑云压顶处爆燃。
京畿南二百里,青枫山幽,林火轻摇。李荣披黑甲,静立山巅,遥望永夜城灯海,低声自语:“等一声号角,便天塌地陷。永夜城,是时候要变天了。”
他回身,眼前两万轻骑已经悄然散入夜色,刀剑森然无声。一只夜枭掠空而过,啸声绵长,像是替即将到来的风暴发布宣言。
御书房里,姬玉的笑声再次炸开,炫舞羽袖轻扬,铜铃脆响。可谁也没有察觉,就在宫墙阴影深处,一盏宛如鬼火的微光倏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团更暗的夜色。
那是沈昱宸布下的棋,也是即将把皇权撕开的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