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船主咳嗽了一声,练儿赶忙给他披了一件藏青色大氅。
两边的刀兵已经向黄葭靠拢来。
火光照过刃口,映出一道白光,落在她的眼角。
黄葭安静无言。
“来者是客人,刀斧胁身,不是待客之道。”船主悠悠开了口,声音平和。
但当黄葭擡起头,对上他森冷的目光,才读出了这句话中并不平和的意味。
匪群中有人开口:“舵主,此人既是官府的人,又盗走了舆图,误了咱们的大事,如今贸然闯谷,还是先行羁押为好。”
船主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又看向黄葭,没有接话。
“爹。”一直沉默的练儿倏尔开口,“此处风大,大夥都忙了一天,穿得少,站在这儿恐要着凉,不如先上船吧。”
说完,练儿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衣男子。
二人对视一眼。
船主没有说话,背身向後走去,算是默许了女儿的提议。
白衣男子向四面的刀斧手使了个眼色,两把冷硬的刀背登时抵在了黄葭的腰间,迫着她向前走。
衆匪徒面面相觑,将刀剑收了回去,跟在练儿身後。
黄葭静静地走在最後面。
看这个架势,船主是匪首无疑。
山间风大,船中烛火晃动。
光影隔着窗,落在身上。
黄葭站在舱外,双手已经被麻绳缚住,因她不闹不叫,这群匪寇便没有堵住她的嘴。
山间的风徐徐吹来,白衣男子提着一壶茶走进船舱,与黄葭擦肩而过,“人世黄泉祇一遭,见几而作是英豪。眼前速把机关转,莫待临时赴市曹。”
这是叶梦熊的劝降诗。
湿热的风刮过来,黄葭的脸绷紧了。
她自认没做过顺民,对官衙怨气颇多,但她也从未想过落草为寇。
倘若真与山匪勾结成群,按照律例,即是杀头的大罪。
火光洒在脚下的船板上,烛影恍若恶鬼,张牙舞爪地向黄葭扑来。
她脸上浸出了薄汗,但知此处是匪窝,要回头已是不可能了。
漏下一刻,她被押进船舱。
舱中,船主高坐案前,两边是乌泱泱的人群。
黄葭一进来,周遭沸腾的声音陡然凝滞,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案前,船主喝了一口茶,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徐徐转向她。
“黄隽白。”
他十分自然地叫出了她的表字,像是已认识了她很多年。
瞧见她脸上惶惶的神色,他顿了顿,“黄姑娘,有什麽要问的麽?”
黄葭隔着朦胧的光影,定定地看向他,“当初湖州闸坝前,您请我上船,莫非当时就认出了我,刻意为之?”
船主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不改,“去年秋季,部院曾在福建寻你,画像传得到处是,当时闸坝前碰见,以为只是长相相仿,後来,才慢慢确认了你的身份。”
听了这个答案,黄葭垂下头,眼睑下落了一片阴影。
船主却再度开口:“如今你上了‘贼船’,就不想知道这船要去往何处?”
黄葭兀自立着,四面的人声响动起来,她沉默着,心头涌出一阵莫名的无力感。
她思忖片刻,擡眸对上他的目光,强作镇定道:“我的确不知这船要去哪里,但我知道,你们得尽快动身。”
船主愣了一下,手放在茶碗边,转头看向她,“你什麽意思?”
衆人的目光向她看来。
黄葭仰面道:“此处山谷地气潮湿,漕粮再放下去,迟早会发霉。”
听得“漕粮”二字,舱中人皆是一惊。
对面,船主望向她的眼神已变得复杂。
黄葭扫视周遭,心中仅存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
臬司衙门满城搜粮,什麽也没搜出,而眼下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山谷,正是漕粮最佳的藏匿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