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怜把昏倒在地的几个人并排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随即看向已经关闭并且做了遮掩的後门,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红木金纹的令牌,细细摩挲,上面似乎还带着那人手心的馀温。
今日,他确实很欢喜,阿宴来月阁寻他,说有要事相商。
“卿怜师兄,我不想骗你,也无意欺瞒师父,眼下迫于形势无奈出此下策……”
她在屋内坐下,算得上是开门见山却又有些犹豫,长眉紧蹙,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怎麽说。
半晌未听见後文,顾卿怜斟茶的动作一顿,擡头,视野内女子还坐在对面,但目光已经飘远。
“阿宴?”
随着他轻声呼唤,女子回神,一双眼睛看过来,再开口就干脆很多。
“若我说,借你的掌门副令是为了放走苏溪,你还愿借吗?”
茶桌立在窗边,傍晚夕阳绚烂,透过窗棱照进室内,印在秋宴脸上,看起来有种让人着迷的温暖,很容易就让顾卿怜想起淮山秘境中,他梦里的那个秋宴。
但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即便其实是同一个人。
比如梦中的女子总是含情脉脉地看过来,而此刻面前的女子眼眸清亮,目光坚定,神情严肃,是跟以往练剑时一样的表情。
认真,且只有认真。
认真得让人来不及错愕,似乎她说的并非什麽惊天骇俗的话,而是在说“这一剑如何,请师兄指点。”
见此,顾卿怜也认真起来,他答,“愿意。”
更多的,再多的也愿意。
女子神情闪过错愕,似乎没想到他答应得这麽轻易,顾卿怜笑笑,将茶推过去。
“与旁的无关,我相信阿宴。你向来有主意,做事自有道理,且阿宴是个很好的人,又十分聪慧,这样的人值得信赖。”
他爹也常说,秋宴是他最放心的人。
想当年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下山历练,秋宴却一声不响一个人剿灭了辽云境内三大魔窟,几乎是把除了北境以外的整个辽云走了个遍,还带回去一个孩子。
宗内的药师都很惊讶,好奇那个营养严重不良瘦得跟猫一样,且全身骨骼多数断裂,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孩子是怎麽救下来,还活着带回宗门的。
“只要用自身灵脉滋养就能做到啊。”秋宴表情平淡,似乎也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这不是用灵气而是用灵脉滋养啊,对方还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
这就相当于用二十年寿命换这个孩子在两个月路程中的一线生机,那时的秋宴不过是剑师修为,若是终其一生无法再突破,便也只能活到两百岁。
关于她的往事不能回忆太多,回忆得越多,只会无法自拔陷得越深。
顾卿怜勾唇,看着秋宴把他推过去的茶饮尽,又很高兴,“况且,我还是你的师兄。”
朝夕相伴一起长大的师兄,看着她一路成长,从被轻视被嘲笑到受人敬仰,傲然行走于天地之间,为此甚至曾在夜半时分生出过几分微妙的嫉妒,却又最终都变成敬佩和珍爱的师兄。
“既然原因不便说,就先不说,阿宴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对吧?”
秋宴点头,“自然。”
紧接着起身对顾卿怜郑重其事地施了一礼,“多谢师兄信我,助我。”
珍我,爱我。
正值十月,夜间风寒,一阵风吹过,清冷的气息拂过脸颊,顾卿怜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失神许久,又或者只过了一瞬间。
人在心神不宁时,总是很难正确地感受到时间流动。
他只记得不久前,秋宴在此处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掌门副令,将令牌还给他,然後离开,白色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消失不见。
顾卿怜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手中令牌的最後一丝温热被寒风带走,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凉,就好像有什麽东西被永远关在门外,注定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