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真真问住了在场不少人。
萧元君神色微动,眼看他有松和之意,侯严武厉声责问到。
“纪大人!你的意思我们这些做官的都是草包?你别忘了,你也是官,也是门侯贵胄,也是靠你爹才有的今天。”
纪宁眼风一凛,“侯大将军既然这样认为,那我今日……”
他端正身姿,又朝萧元君磕了下去,“臣,愿意将北部兵权以及令司执掌权,全权献于陛下,自此,定北军和令司只听陛下调令。”
蓦地,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无人不是瞠目咋舌,惊魂未定。
新法确立之所以麻烦,之所以要瞻前顾后,皆因如今兵权未统归中央,还握在各大势力集团之中,这亦是门侯们得以屹立不倒的根基所在。
纪宁如今公然交出兵权,不止是自证,更是向侯严武等人施压。
他们既不能像纪宁一样交出兵权,又不能直接拒绝,否则,定会被扣上居心叵测的帽子。
连先帝都不曾触及的百家“逆鳞”,纪宁就这般直接了当地提了出来。
或许这一刻,众人才真的看出他变法的决心。
纪宁长跪不起,而被他架住的几人脸色更是一个赛过一个的难堪。
侯严武睚眦怒目,额角青筋暴起。赵禄生眉眼阴沉,紧咬牙关。更多人鹌鹑般低着头,脸上却是一层怨色。
龙椅上,萧元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人。他沉下一口气,仿佛并未将纪宁的话放在心上,悠悠道:“够了,朕叫你们来是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麻烦。”
他道:“右相所为确实有失分寸,但如今民怨四起,绝不可再放任不管。兹事体大,朕需得想想如何处置。”
这一想,就是三日后。
三日后萧元君下旨,在启国国法中加了一条——县乡以下官职,凡有才学者经由府门举荐,不论门第,皆可为官。
此举短时间内虽安抚了民心,可始终收效甚微。寻常学子要得到举荐,难之又难。
然而再怎么收效甚微,反对变法的一党人士还是从中看出了帝王的动摇。
他们担忧这是帝王的一次试探,若一条法令得以推行,后续会不会有更多的法令?
他们无法对帝王做什么,因而只能解决掉提出变法的人。
那时,启国的朝堂暗流涌动。
以纪宁为首的一派主张“彻底变革”,因其作风激进,被视为激进派。
以赵禄生为首的一派主张“变法有度”,被视为中庸派。
另一派,则是以南王、侯家和南方三大世家为首,坚决反对新法的反对派。
三方势力斡旋良久,不动兵戈处,尽是血雨腥风。
而游离于三方势力外的萧元君,则是所有人最看不透的那一个。
他似乎总是在反对纪宁,可无论纪宁如何被弹劾,他都只是责骂,鲜少惩罚。
外人眼里,他总是不待见纪宁,但也仅仅是不待见而已。
元瑞三年,年初,与纪宁积怨已久的南王一派勾结北狄,伪造证据,将其诬告入狱。
他们一告纪宁通敌;二告其借大修运河敛财;三告其大肆炼药,致使民间求仙问道成风,惑乱人心。
萧元君拿着罪状,大动肝火,当即将纪宁抄了家,押入京都府台。
众人都以为这次纪宁在劫难逃,然而他在牢中待了一个月,竟被帝王破例释放,派去南下查案。
一查三个月,查出的却是南王的桩桩罪行。
真相大白,震惊朝野。
也是这个时候,众人似乎才察觉到了点什么。
那时,纪宁回宫述职,帝王站在高台上斥他:“闹得人仰马翻,你就满意了?”
纪宁不回话。
萧元君似是忍了许久,攥着拳头眼眶猩红,喋喋不休诉说着对他的不满。
帝王斥他一意孤行,斥他树大招风而不自知,斥他为何不肯放手,信自己一回?
帝王不知疲倦地将经年所积压的怒气全数倾诉。
纪宁静静听着,看着,从青年逐渐闪烁出泪光的眼中,他忽而也察觉到了什么。
回顾从前种种,他造的每一次势,似乎都被萧元君利用上了。
萧元君总是反对他,可反对着反对着,新法从推出一条无关紧要的法令,到科选在京城中试行,再到反对变法的世家遭受重创。
萧元君越是反对,他的所有主张越能悄然施行。
豁然明白一切,纪宁不禁失笑。
见他在笑,萧元君越发气恼,“你笑什么?”
纪宁缓慢摇头。
萧元君是他教出来的,他信他,从来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