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英握起纤细的狼豪,竹制的笔身触手生温,总觉得还能感受到主人手指的温度,还记得她在柜台後仰头与他对视的模样。
“邓大哥,茶来了!”林白棠端了热茶出来,不好意思解释道:“店里没准备点心盘子,不如将就点就用点心匣子盛着吃吧。”擡头之时不由一惊:“苗姐姐?”
来人正是借住在陈家的苗莺。
林白棠便请了她进来坐下,重新斟了杯茶送到她手上:“苗姐姐不是在陈家住着,怎的也出来找活儿干?”
苗莺目光扫过邓英,见对方只认真把玩着一枝笔,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的模样,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陈家自办完丧事,姑太太没过多久便病倒了,长期卧床起不了身。我原还守在身边侍疾,可近来陈家家具店倒闭了,听说盛表叔陆续把家里老辈子留下来的好木材都陆续拿出去换钱。盛表婶又生了孩子,家里的下人都卖出去了一部分节省开支。总归我是来投奔的亲戚,不能坐在陈家吃闲饭。”
她吞吞吐吐:“盛表叔替我寻了一门亲事,男的比我大着十几岁,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我……我实在不想当後娘,便想着不如出门寻个活计。养活自己。”
端人饭碗,便要受人摆布。
苗莺被陈盛夫妇及陈家两名回娘家来为陈太太侍疾的姑奶奶轮番劝解,索性溜出府找活计:“这家具店是你家开的?”
林白棠道:“也不算,还有东家,只是由我们家出面打理而已。”
苗莺鼓起勇气道:“妹妹,我在陈家住的时间不短,对家具店也有一定的了解,要不你留下我吧?”
林白棠便带她在店内走来走去,挨个查问她店里摆的家具,从工艺到材质,发现苗莺果然懂得不少:“苗姐姐在陈家这几年也没闲着啊,竟懂得这麽多。”
苗莺解释:“我在陈家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姑太太身边,她只当闲时排解,同我讲各种家具店的事情,久而久之知道的便比寻常人多一些。”
林白棠其实已经属意留下她,正在犹豫之时,有人闯了进来,见到苗莺便骂:“你这丫头,住在我家中几年,不声不响便跑了,还跑来林记家具店,竟是连你也瞧不起我?”
竟是陈盛,似乎还喝了点酒,几步开外便能闻到冲人的酒气。
邓英原本只是闲坐,眼角的馀光随着林白棠在店内走动而追逐,见冲进来的男子很是无礼,放下毛笔,撑着柜台便从後面跳了出来,那麽高的个头落地,竟也没多大的响动。
“你做什麽?”
陈盛已有几分醉意,被逐渐逼近的年轻高大的男子吓到,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善,下一刻便要一拳捶下来,不由自主便向後退了几步,与之拉开了距离,结结巴巴说:“我丶我找林家人,与你何干?”
邓英挑眉:“林家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要找林家的人麻烦,也得让我知道。”
陈盛想到手里的五十两聘礼,胆气便壮了两分,试图越过邓英去拉苗莺:“我家养的女孩儿,婚事都订了,却跑来林家。林家人忘恩负义,学了我家的手艺,挖了我家的师傅,现在连我表侄女都要拐骗,我找上门来不行啊?”
“盛表叔,你别胡说!”苗莺急了:“我虽借住在你家,但我的婚事却是自己作主。你们家无权决定我的婚事!我不会嫁去赵家当後娘,你们别想着摆布我!”
陈盛破口大骂:“姓林的丫头,你给苗莺灌了什麽迷魂汤?莫不是你家那拖油瓶勾引了我家表侄女?”
他骂的拖油瓶,正是林宝棠。
林白棠在店里支应的时候,林宝棠便回後面的木工坊去干活,此刻恰巧不在。
“姓陈的,你少满嘴喷粪!”林白棠早瞧陈盛不顺眼了,只是往日碍于陈嵘的面子,生生忍下一口气,此刻父兄不在眼前,抄起旁边一个便携式的妆匣便砸了过去。
陈盛没想到这丫头一言不合便动手,竟有风雷之性,与林青山父子秉性大异,侧头躲避,到底那妆匣子砸在了肩膀上,又落到了地上摔成两半,而他的肩膀也被砸得生疼。
“臭丫头,你爹见到我都得老老实实唤一声少东家,你算什麽东西,居然敢对我动手?”陈盛大怒:“姓林的吃我陈家的饭,一家子忘恩负义的东西!”
自林记家具店开业之後,陈盛便如坐针毡,总盼着林记倒闭。谁知盼来盼去,没等到林记倒闭,反迎来自家店倒闭。
他总觉得店里的木匠师傅们都是自家父亲一手带出来的,等于陈家送了这帮人一个饭碗,于他们都有大恩,就算一时里手头紧张没发工钱,他们也该死守着家具店做白工报恩。
可惜世上终是负心之人多,有一日宗旺带着衆人去寻他,提起要辞工,他当时喝得半醉,痛恨他们不知好歹,死活不肯同意。
内中一位姓丁的师傅便提出:“东家既然不肯同意我等请辞,那便按时发了工钱,我等继续在陈记做工。”
陈盛手头紧张,哪得馀钱发积欠的工钱,便想着暂时打发了他们:“先记在帐上,等我筹到钱,便补发给你们。”
这句话衆人听过太多遍,早已经不相信。
丁师傅无奈:“东家,我们大家都养着家小。家中有父母双亲,妻子儿女,都等着拿钱回去买米。你一时筹不到银子,我们大家总不能饿死吧?瞧在老东家面上,我们也不再为难你,积欠的工钱就当是与老东家相识一场,尽数勾销。往後大家各寻生路吧。”
陈盛不肯:“你们走了,家具店怎麽办?”
宗旺劝了他无数次,却没什麽用,临别之时再次劝他:“东家,你自家的家具店,总要自己用心打理。你自己都不愿意打理,总不能指望着我们吧?”
次日衆人便转投林记,陈盛去找帐房支银子,才发现店门都锁着,连学徒都跑光了。
他心里记恨林家人,此时逮着机会便在店里破口大骂,从林青山到林宝棠,“当时真应该饿死他,多馀教他手艺,还有你家拖油瓶,也不知是你娘从哪揣来的野种……”满嘴的污言秽语。
林白棠气他辱及父兄,冷笑道:“姓陈的,原本我还有些犹豫要不要雇佣苗姐姐,你既这般不要脸皮,这个人我还真就雇定了!”
她抄起店里的门闩:“你又是哪个牌面上的无赖?这麽多年让我阿爹吃了你多少闲气,自己没本事还要诬赖旁人,不过是个败家子而已,有什麽脸面跑来我家耍威风?我要是你,日子过成这样,败光了祖辈基业,一根绳子吊死在陈记门口,都怕死後没脸见祖宗!”一头骂一头砸向陈盛。
邓英:“……”
平日瞧着乖巧的姑娘,原来也有呛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