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蓝从未有一刻这麽痛恨自己的毒舌。
她知道原嘉树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轻松,所以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安慰。
原嘉树低头看着米蓝沉思了会儿,大概也猜出了米蓝在想什麽,轻掐了一下她的脸蛋便关了灯:“少胡思乱想,快睡吧。晚安。”
“哦……”
米蓝闭上眼,按理说现在应该很疲惫,可酝酿了半天睡意也睡不着。
她偷偷地睁开眼擡头看了眼原嘉树,发现原嘉树竟然已经睡着了。
在昏暗的光线下,米蓝以最小的幅度悄悄又凑近了些原嘉树。她认真端详起原嘉树的脸,仅仅一周的时间,原嘉树脸上的疲惫感就已经重得不行,脸上的骨感也越发突出,显得憔悴不堪。
换做以前,她睡前都是和原嘉树聊天时不知不觉睡着的。而原嘉树今天竟然睡得这麽快,足以可见他这麽多天来大概是没睡过一个好觉的。
她不知道她还能像现在这样靠在原嘉树怀里多久,即使已经决定要陪他到最後一刻,她还是忍不住会害怕。
她无法想象那一天来临後她的生活会变成什麽样子。如果以後午夜梦回,她和原嘉树在梦中再见,梦醒後又该有多崩溃。
想到这些,她迫切地想将从此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牢牢地攥在手心。可她没办法阻止时间流逝,就像她阻止不了太阳西落东升,也阻止不了这颗叫原嘉树的流星坠落。
这股莫大的无力感仿佛要将她拽入深渊,可她并不担心。
因为她知道,原嘉树不会让她在‘告别’这门课上挂科。况且一起坠入地狱,听上去似乎也不失浪漫。
米蓝就这麽盯着原嘉树,突然她注意到原嘉树的额前不知道什麽时候起冒起了冷汗,眉头也越皱越紧。
她有些担心地起身想去探原嘉树额头的温度,可手却在刚伸出去时猛得被攥住。
米蓝吓得浑身一抖,低头看向原嘉树:“怎麽了?没事吧?”
原嘉树似乎还没回过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还惊魂未定。
现实和梦境交织着,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深处何地,直到米蓝再次出声。
“你别吓我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远走的灵魂终于被拉回,原嘉树起身,不由分说地紧抱住了米蓝,声音里还带着轻颤:“我没事,你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米蓝这才反应过来原嘉树大概是做噩梦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告诉他她一直在。
好半晌後原嘉树才放开了米蓝,低下头擡手撩起了额前被冷汗打湿的碎发苦笑出声:“我又做噩梦了,梦到了我妈妈。”
米蓝一怔,蹙眉担心地看着原嘉树,握着原嘉树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她和原嘉树在一起这麽久,她只在除夕那天通过原嘉树的话得知他的父母似乎已经离世了。其馀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他一次都没有跟她提过。
“这个梦从小到大我梦到过无数次,可今天,这血泊里的人却多了一个你……”原嘉树的声音里仍夹着细颤,这大概是米蓝认识原嘉树这麽久以来,原嘉树第一次向她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脆弱的一面。
米蓝心也跟着揪起,她没有说话,只默默地重新抱住了原嘉树。
怀抱里,原嘉树低下头靠在米蓝的肩膀上,连他最擅长的轻松都僞装不了。
“还记得柴可夫斯基国际青少年音乐比赛麽,我爸爸就是在那时候为了赶来看我的路上出事了。”原嘉树说,“小时候我爸妈做生意很忙,天天满世界飞,只有温叔带我。那次比赛,是我用生日礼物作为交换才终于让他们答应我一定要来看比赛的。但偏偏比赛前两天,一个合作对象临时改了约定时间,那个合作好像很重要,我爸只好让我妈妈陪我先去比赛。我那时候发了很大的脾气,在他出门时还说他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原嘉树说到这声音哽住,米蓝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抱原嘉树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那句话说出後我就後悔了,後来得奖回家时,我就想把奖杯送给他作为道歉礼物,没想到却再也送不出去了。他临时改的那个班次,就是失事的那架飞机。从这之後,我妈妈再也没出去做过生意,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了。而那几年里,她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过。”
“在她的葬礼上,我第一次做了这个噩梦,时至今天这个噩梦依旧缠着我,怎麽也逃不了。我在梦里拼命地朝她求救,说‘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妈妈’,可她一次都没有回过头,就像那几年里我无论怎麽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也没有得到过一次回应一样。但今天,梦里的那片血泊里,你也血淋淋地躺在那,我把你也害死了……”
“你是笨蛋吗!?”米蓝听到这没忍住怒声打断,松开原嘉树厉声强调:“今天明明是你救了我!”
“可是你会去追那个人,是因为……”原嘉树下意识躲开了米蓝的视线,下一秒就被米蓝捏住下巴掰回。
“所以这就要怪你了吗?”米蓝厉声反问,“原嘉树你听好了,你爸爸的离世是意外,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妈妈也不是你害死的!要是照你这个歪理,那全天下的人去世都能是你害死的,这个债你背得完吗?!”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但我就是偏心你就是护犊子,你妈妈那样做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公平!从前是我不在你身边,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把这个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你给我记住了,叔叔阿姨的去世你没有错,你也是受害人,你不是活菩萨!”
原嘉树愣住了神,随後而来的是如狂风暴雨般的,那些挤压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
这样的话,这样的偏心,是他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米蓝紧紧抱着原嘉树,耳边回荡着原嘉树仍在努力压抑的痛哭声。
她蹙眉勉强扬起嘴角,轻声安慰:“这就对了。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平时糖都被我抢完了,以後也是时候该分你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