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星火(七)
广州的初夏像杯加了冰的柠檬茶,清爽里带着点涩。许莞靓被许诺从被窝里拽出来时,阳光正透过窗帘缝,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线。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疯批怎麽有他家钥匙?
“哥,起床了,”许诺的声音带着笑意,手里晃着件浅灰色衬衫,“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许莞靓把自己裹成春卷,八块腹肌在被子下倔强地起伏。自从上周被这小子骗去健身房,他现在看到“出门”两个字就发怵——谁能想到,许诺看着斯文,卧推时居然能把他按在器械上动弹不得,还笑着说“哥,你的腹肌没力气”。
“去了就知道,”许诺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许莞靓的耳廓,“有你爱吃的焦糖布丁,那家店的师傅是法国回来的,做的布丁能拉出丝。”
许莞靓的喉结动了动。焦糖布丁是他的软肋,尤其是那种带着点微苦的焦香,能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正被一个疯批缠上。
“就去一小时。”他从牙缝里挤出条件,掀开被子坐起来,露出线条分明的後背。
“好。”许诺笑得像偷到糖的狐狸,转身去给他找裤子。
等许莞靓磨磨蹭蹭换好衣服,才发现自己被坑了。许诺所谓的“好地方”是美术馆,正在举办印象派画展。展厅里静悄悄的,只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轻响,和讲解员温吞的声音。
“你带我来这干嘛?”许莞靓皱着眉,看着墙上那些模糊的光影,只觉得头晕。他宁愿去拳馆挨揍,也不想看这些看不懂的画。
“放松心情,”许诺递给她一瓶冰矿泉水,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我爸送了两张票,想着你肯定没看过。”
许莞靓的目光落在一幅《睡莲》上,莫奈的笔触像揉碎的月光,蓝紫色的花瓣在水面上晃荡。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家院子里也有个小池塘,夏天开满了睡莲,他和许诺总爱在池边捉蜻蜓,许诺的白衬衫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却非要等他捉够五只才肯走。
“哥,你看这幅,”许诺指着旁边的《日出·印象》,“是不是像珠江边的早晨?”
许莞靓瞥了一眼,敷衍道:“还行。”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画里的橙红色光晕,确实像他小时候在天台上看的日出,那时候许诺总缠着他,非要坐在他肩膀上,吓得他死死攥着对方的裤腰。
两人慢慢往前走,许诺偶尔会低声讲解两句,声音不大,刚好够他听清。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洒下来,在许诺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少了平时的疯批劲儿,多了几分沉静。
许莞靓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没有健身房的肌肉碰撞,没有深夜的偷偷亲吻,就像普通的兄弟,安安静静地看一场画展。
“哟,这不是诺诺吗?”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炸响,打破了展厅的宁静。
许莞靓的後背瞬间绷紧。他循声望去,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朝他们走来,个子很高,比许诺矮不了多少,头发挑染成银灰色,眼角带着颗痣,笑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
男人径直走到许诺面前,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躲这儿谈恋爱呢?我找你一下午了,电话也不接。”
许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沈辞,别乱说。”
“我乱说?”沈辞挑眉,目光在许莞靓身上转了一圈,像扫描仪似的,最後停在他攥着矿泉水瓶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位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哥哥’?真人比你描述的野啊,八块腹肌藏不住了都。”
许莞靓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泼了盆热水。这什麽人?上来就说八块腹肌?跟李奎季那家夥有得一拼!
“沈辞,说话注意点。”许诺往前站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把许莞靓挡在身後,语气里带了点警告。
“行行行,不说了,”沈辞举起双手投降,眼神却还在许莞靓身上瞟,“我是沈辞,诺诺的发小。你就是许莞靓吧?常听他提起你。”
许莞靓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这人身上的香水味太浓,像打翻了香水瓶,熏得他头晕。
“哥,别理他,”许诺侧过头,语气放软,“他脑子不太好使。”
“嘿,你这没良心的,”沈辞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可是特意来给你送票的,下周草间弥生的展,你不是盼了半年吗?”
许诺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骗你干嘛,”沈辞从包里掏出两张票,塞进许诺手里,“不过看你这架势,是打算带着‘哥哥’一起去?行啊,有了哥哥忘了朋友。”
许莞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草间弥生?那不是画波点南瓜的那个吗?这疯批居然喜欢看这个?
“哥,下周去看展吗?”许诺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像只摇尾巴的大型犬。
“不去。”许莞靓想都没想就拒绝。跟这疯批还有那个花衬衫一起看展?他怕自己忍不住把波点南瓜扣他们头上。
“去吧,哥,”许诺拉着他的胳膊撒娇,手指故意蹭过他的手腕,“那个展有互动装置,能拍很多好看的照片,我想跟你一起拍。”
沈辞在旁边看得直乐,掏出手机偷偷拍照:“啧啧,许大教授要是看见他儿子被人这麽拿捏,怕是要气晕过去。”
许莞靓的火气“噌”地上来了,甩开许诺的手:“要去你们去,我回家。”
“哥,别生气啊,”许诺赶紧拉住他,语气软得像棉花糖,“沈辞开玩笑呢,我让他给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沈辞收起手机,笑得一脸无辜,“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挺配的,一个疯批一个倔驴,绝配。”
“沈辞!”许诺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像被惹毛的狼崽。
沈辞识趣地闭了嘴,冲许莞靓挤了挤眼,转身溜了:“你们聊,我先走了,诺诺记得看微信。”
展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们俩。许莞靓甩开许诺的手,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哥,等等我!”许诺快步跟上来,手里还攥着那两张画展门票,“别生气了,我替沈辞给你道歉。”
“我不是生气,”许莞靓的声音有点闷,“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他说不清是为什麽,或许是沈辞那探究的眼神,或许是“配不配”那两个字,又或许,是自己心底那点不敢承认的慌乱。
许诺沉默地跟在他身後,没再说话。走到美术馆门口,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哥,”许诺突然开口,声音很低,“沈辞他……就是那样的人,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许莞靓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他踢着路边的石子,心里却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哥,想吃双皮奶吗?”许诺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前面有家老字号,我小时候总跟你去吃,你爱吃红豆的,要多加糖。”
许莞靓的脚步顿了顿。他确实爱吃那家的双皮奶,红豆煮得烂熟,奶皮厚得像云朵,甜得恰到好处。这事,连许瞳嘉都记不清了,许诺却还记得。
他转过身,看着许诺。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眼睛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像只做错事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