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贺奕在嗓子里低笑了一声,“因为浪漫主义诗人的舅舅说,学文科,考公优势大。”
这个理由实在是有够——现实,奚冬在脑海中想象着贺奕做公务员的样子,可匮乏的脑细胞怎麽也勾勒不出那画面。
“原来你想当公务员啊?”他问。
“。。。。。。不想。”
“那你想做什麽?”
贺奕的语调死水般无波无澜,“——什麽都不想。”
奚冬意外地挑起眉,“为什麽?你学习这麽好,难道从来没有目标吗?”
“怎麽没有。我的目标,就是月考要进年级前五,期中要进年级前三,期末要拿年级第一。”
“那以後呢?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爱。”
“。。。。。。”奚冬白他一眼,“正经的。”
暗沉的月光在贺奕脸上打下浓重的阴影,下流的玩笑甚至都没有让他眼中有什麽神采。他说:“我不知道。”
宿舍的窗台很高,贺奕陷在轮椅里,视野并不开阔。他半擡着下巴,在暮霭沉沉中陈述:
“我人生的轨道是成绩铺的,学多好,铺多高,我就走多远。可我飞不上云间,也游不进深海,我的努力只能努力将路拓宽,但主导不了我的方向。”
奚冬嘴巴微张,他第一次听见贺奕说这些,几度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你就没好奇过,为什麽咱俩头一次见面那麽不愉快,我刚来明明谁都不愿意搭理,後来却偏偏只对你好吗?”
奚冬从没想到过这方面,“我以为。。。。。。是你心胸宽广。”
贺奕闻言低笑几声,“我确实不小肚鸡肠,但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麽?
偏头牵起奚冬垂在身侧的手,贺奕张开手掌,与自己的摆成十指相扣。手链压在奚冬腕旁,贺奕袒露心声:“因为,你是我的灯啊。”
“灯?”
“是!指路明灯。”
拇指在奚冬手背处搔刮几下,贺奕回忆起前几个月的经历,咕哝着说:“刚回学校来那段时间,其实我心里特别迷茫。无论是成绩,还是自己的生活,全是一团乱麻。但是我遇见了你。”
“我当时就想知道,你有HIV,比我严重多了吧?但是你正常生活,努力学习,好像还有很清晰丶很明确的未来规划一样。想跟着你走走看,结果现在人都追到了,这个问题我反而忘了。”
胸中升腾起无边的暖意,心脏被胀满,奚冬微张着嘴巴,半晌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个万人嫌。”
“什麽万人嫌。”贺奕嗤笑出声,手臂施力,不由分说将人拉入怀中。奚冬挣了一下,後一秒,就被耳语软了心神。
“明明是我的宝贝才对。”
狭小的轮椅上挤着两个人,奚冬烧红了脸,实实地坐在贺奕腿上。明明该担心压到他,可贺奕禁锢着他的手与腰,他便也不想动弹了。
倚靠着他的温热,奚冬平静地注视着黑夜,说道:“其实我也害怕,我也担心未来,我也会想,如果我妈当初没生下我,不用为了我的医药费起早贪黑,她现在会不会过得更好一些?
可她又告诉过我,世界上没任何人是会按照最好的轨道走的,机遇丶诱惑丶选择,都是分岔路,不管是谁都要为选择负责。既然她都从来没说过後悔,我就更不配了。所以,我不想死,也不能去想这个。”
——即便有朝一日,所有的秘密都被披露,也绝不放弃生命。
“你妈很爱你。”
“是。。。。。。”奚冬抿唇一笑,“我也很爱她。”
近处已经没有任何声响,贺奕环抱着奚冬,在窗口前若有所思。
“前几年,有一次下了三天的暴雨,你还记得吗?”奚冬问。
“记得啊。初二那年夏天嘛。”北方少雨,那次却连下了好几天,贺奕还能想起当时学校的篮球场上积了没过膝盖那麽深的水,他跟几个哥们儿在水里比赛摔跤,跟泥潭里爬出来的落水狗一样。
“对,就是那次!当时,我看见雨水反射出天上的景象,老觉得那不就是在地面上铺了镜子吗?”
“水。。。。。。是,水面,就是镜子。”
两个少年相互对视,第一次有了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