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暮色四合的山道上吱呀前行,最终停在一座古朴宽敞的宅邸前。门楣上悬挂着“炼狱”的家纹木牌,在渐沉的暮光里显得沉静而厚重。门前的石阶清扫得干干净净,几株新栽的山茶在晚风中微微摇曳,透出几分不同于蝶屋药香的丶居家的安稳气息。
炼狱杏寿郎率先跳下车辕,动作依旧利落。他回身,朝车帘内伸出手,熔金的眼眸在暮色里依旧明亮如初:“雪纱,到了。”
千鹤雪纱掀开车帘,黄昏微凉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拂面而来。她搭着炼狱宽厚温热的手掌下了车,冰蓝的眼眸平静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宅邸。好像有一种寻常人家暮归时的宁静,甚至能隐约听到厨房传来的丶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这种寻常的宁静,反而让她霜白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清冷疏离。
“兄长!您回来了!”
清脆而带着欣喜的少年嗓音打破了宁静。一个身影小跑着从门内迎出。是炼狱千寿郎。少年的眉眼与杏寿郎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柔和稚嫩,火焰般的发色在晚霞映照下如同温暖的馀烬。他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却在看到兄长身边的霜发女子时,脚步和笑容都微微顿住,清澈的琥珀色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腼腆。
“嗯!千寿郎,我回来了!”炼狱杏寿郎爽朗地应着,大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随即侧身让开一步,郑重介绍道:“这位是千鹤雪纱小姐,兄长的…好友。她会在我们家暂住些时日。”
“千鹤…雪纱小姐?”千寿郎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在雪纱霜白的长发和冰蓝的眼眸上停留片刻,随即想起兄长的教导,连忙站直身体,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小脸微红:“您好!我是炼狱千寿郎!欢迎您来家里!”
少年的目光清澈无邪,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善意。这目光让千鹤雪纱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清冷依旧:“叨扰了。”
“雪纱小姐别客气!快请进!千寿郎,去把西边那间空着的客房收拾一下,被褥都在壁橱里。”炼狱杏寿郎自然地接过雪纱手中简单的小包裹,引着她踏上石阶。千寿郎响亮地应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小跑着去准备了。
宅邸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朴素。木地板光洁,回廊幽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丶被阳光晒过的木料气息和一种…食物的暖香。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一些简单的竹帘和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透露出严谨的武士家风。
炼狱领着雪纱穿过安静的走廊。他的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与雪纱几乎无声的脚步形成对比。偶尔有负责洒扫的丶上了年纪的仆妇经过,见到炼狱恭敬行礼,目光在雪纱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好奇却克制的打量,随即又默默退开。
“这边。”炼狱在一间和室前停下,拉开门。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榻榻米散发着草席的清香,靠窗的位置摆放着矮几和坐垫,壁橱门敞开着,能看到千寿郎正踮着脚努力铺展着厚实柔软的被褥。窗棂外,是後院一小片精心打理的庭园,几块青苔石和一株姿态虬劲的小松在暮色里静默。
“雪纱小姐,您看这里可以吗?”千寿郎铺好最後一角被褥,转过身来,额角带着薄汗,有些紧张地问。
“很好,谢谢。”雪纱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那扇能看到庭院的窗上,微微颔首。
“唔姆!那就好!”炼狱满意地点点头,将雪纱的小包裹放在矮几旁,“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应该快好了。”他转身拍了拍千寿郎的肩膀,“千寿郎,带雪纱小姐熟悉一下洗漱的地方。”
“是,兄长!”千寿郎立刻应道。
炼狱杏寿郎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远去。房间里顿时只剩下雪纱和略显局促的少年。暮色透过纸窗,在榻榻米上投下长长的丶朦胧的光影。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少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
千寿郎偷偷擡眼看了看眼前这位霜发如雪丶气质清冷的女子。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渐深的庭院,冰蓝的眼眸里仿佛盛着化不开的暮霭,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这让少年感到一丝无措,他努力回忆着兄长教导的待客之道,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试图打破沉默:
“雪…雪纱小姐,那个…洗漱的地方就在走廊尽头左转。热水…热水应该也烧好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睛微微亮起,“您…您饿了吗?兄长的饭量很大,所以家里的饭菜总是准备得很多!今天有烤鱼和炖萝卜,还有…还有兄长老家寄来的腌梅子!虽然兄长说很酸,但我觉得很好吃!”他语气里带着对兄长的亲昵和对食物的纯粹向往。
少年笨拙却真诚的善意,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石子。雪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这个火焰般发色的少年身上。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一丝努力想要亲近的忐忑。这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姐姐也是这样,笨拙地想逗年幼的自己开心。
她冰封的唇角,极其细微地丶几乎无法察觉地松动了一下,并非笑容,却缓和了那层坚冰的锐利。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像碎冰相击,“知道了。”
这个简单的回应似乎给了千寿郎莫大的鼓励。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如同驱散暮色的小小火苗:“那…那我带您过去?”
雪纱点了点头。霜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跟在少年身後,走出这间暂时属于她的丶弥漫着草席清香的房间。走廊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宅邸深处,隐约传来炼狱杏寿郎在厨房里洪亮的丶指挥着什麽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丶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声响。
这陌生的丶带着食物暖香和琐碎声响的屋檐下,隔绝了外界的血雨腥风与离愁别绪。一种前所未有的丶带着些许无措的丶名为“日常”的暖流,悄然包裹住了她。她微微拢了拢衣袖,指尖触碰到的,是怀中那方素帕小心包裹着的丶早已干枯却依旧被珍藏的樱枝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