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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第1页)

第41章

夜雨如泣,细密冰冷的雨丝不知疲倦地敲打着这栋被遗忘旧宅的屋瓦与窗棂,汇成一道悲伤的丶永恒的背景音。在这与世隔绝的庭院里,每一声雨滴的碎裂,都像在为这个破碎的世界低声哀悼。

房间里,壁炉的火早已在几个小时前就彻底熄灭,只馀下几块尚有微温的暗红木炭,在黑暗中如同垂死野兽最後的丶微弱的呼吸。唯一的光源,来自床头柜上那一盏被安洁细心剪过灯芯的蜡烛。豆大的丶昏黄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中安静地燃烧着,将安洁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尊沉默而专注的守护神。

安洁的目光凝固在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莫丽甘的呼吸比前几日平稳了许多,不再有高烧时的灼热与急促,也不再有幻肢痛时的压抑与破碎。它变得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後特有的丶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的虚弱。

但这平稳,却像一层薄薄的丶看似坚固的浮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丶脆弱的暗流。安洁知道,莫丽甘的身体仍处在最危险的境地。连日的卧床,汗水与药膏混合的气味,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具虚弱身体的困窘。那些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物,粗糙的质地摩擦着新生的丶脆弱的皮肤,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可能引发新的感染。

她需要钱。

需要钱去买干净的床单,柔软的衣物,新鲜的食物,以及……更有效的丶能替代那些苦涩草药的真正药品。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埋在冻土深处的种子,在连日来的压抑和无力中,终于顽强地破土而出。她不能再仅仅是被动地“照料”,她必须主动地丶为她们这个摇摇欲坠的二人世界,去构筑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丶可以抵御风雨的“巢xue”。

安洁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动作轻柔得像一只习惯在暗夜中行走的猫。她最後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对外界毫无防备的身影,然後毅然决然地转身,披上一件宽大的丶能遮住全身的斗篷,如同一道影子般,悄然滑入了门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丶冰冷的黑暗之中。

夜色下的首都,是一座被悲伤与遗忘浸泡的巨大迷宫。雨水冲刷着古老的石板路,汇成一条条浑浊的溪流,卷着腐烂的落叶和不知名的污秽,涌入黑暗的下水道。安洁拉低兜帽,将自己那头过于显眼的金发和苍白的脸都藏进阴影里。她穿行在那些狭窄丶潮湿丶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巷中,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积水里,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像无形的藤蔓,一路向上攀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再次来到了旧货市场的最深处,那个挂着褪色“黑鸦”招牌的当铺。

“鸦”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缓缓地擡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丶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得像刀锋。

“要多少。”她的声音很低,像一块被冰水浸过的石头,没有丝毫起伏。

“够买一些生活用品,和两个月的食物。”安洁的声音同样平静,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她不再多言,只是熟练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小的丶却分量不轻的钱袋,推到了安洁面前。

“够了。”

安洁接过钱袋,那冰冷的丶属于货币的重量,是她此刻唯一的丶也是最现实的依靠。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转身,重新融入了门外那片无边无际的丶冰冷的雨幕。

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趁着夜色,去了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丶位于城南的黑市。那里的空气更加浑浊,充满了廉价酒精丶劣质烟草和一种……属于末世的丶毫无希望的活力。她在这里,用那笔并不算多的钱,精打细算地购买了她所需要的一切。

干净的丶用料最柔软的棉质床单和被褥;几块吸水性极好的丶雪白的细棉布;一小块价格不菲的丶据说是从南方运来的丶带着植物清香的香皂;还有一些能快速补充体力的丶新鲜的肉类和蔬菜。

最後,在一个贩卖旧衣物的丶不起眼的摊位前,她的目光停住了。

那里挂着一件长裙。一件用最柔软的丶纯黑色的丝绸缝制的长裙,没有任何多馀的缀饰,款式简约到了极致,却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流淌着一层内敛而深沉的光泽。那黑色,深邃得如同永夜,能吞噬一切光亮,却又带着丝绸特有的丶贴近皮肤的温柔。

这件衣服,像极了莫丽甘的灵魂——冰冷丶黑暗丶拒人千里,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丶致命的柔软。

安洁几乎没有犹豫,用剩下的大半钱,买下了它。

当她提着大包小包,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丶为生计奔波的家庭主妇般,重新回到那栋尘封的旧宅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般的丶惨淡的白。

雨停了。

安洁将买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然後,开始为今晚做准备。她将新买的床单换上,将被褥在壁炉前烘烤,驱散那股属于雨夜的湿冷。然後,她走进厨房,将那桶冰冷的井水,一锅一锅地烧热,再小心翼翼地倒入一个干净的铜盆中,兑成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

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一点多馀的声响,只有木柴在炉膛里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水被加热时逐渐蒸腾的丶温润的“咕嘟”声。当她端着那盆冒着袅袅白气的温水,拿着新买的香皂和柔软的细棉布,重新回到那间只点着一豆烛火的卧室时,她的心,竟如同一片被投入石子的丶不起波-澜的古井,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丶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涟漪。

她推开门,走到床边。

莫丽甘依旧保持着那个侧躺的姿势,似乎睡得很沉。然而,安洁那双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观察入微的丶属于医者的眼睛,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在烛光下微微颤动了一下丶随即又强行归于平静的银色睫毛。

她醒了。

安洁的心里,清晰地浮现出这个认知。她没有点破,只是将铜盆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凳上,拧干一块温热的棉布,然後,用一种轻柔而坚定的丶不带任何商量馀地的声音,在寂静中开口:

“我帮你擦一下身子。”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身体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是一种被冒犯的丶属于猛兽领地被侵入时的本能反应,却又因为无力反抗,而只能化为一种僵硬的沉默。

安洁没有再等。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她绕到床的另一侧,在莫丽甘的身後坐下,让她可以将莫丽甘的整个後背都纳入自己的视线与掌控范围。

她从脸开始。

温热的棉布,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与温度,轻轻地丶极其轻柔地覆上了莫丽甘的额头。安洁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不是在进行一次简单的擦拭,而是在完成一件需要极致耐心与精细的艺术品修复工作。她擦过她光洁的额头,擦过她高挺的鼻梁,擦过她那双总是燃烧着幽暗火焰丶此刻却被眼睑覆盖的眼睛。当棉布擦过她苍白的丶因失血而失去了所有色泽的嘴唇时,安洁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了那柔软唇瓣微弱的丶无法抑制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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