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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第2页）

安洁推开那扇沉重的丶积满了灰尘的橡木门。

莫丽甘正坐在二楼那个向阳的丶带着一个小阳台的房间窗边。

她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安洁特意为她搬来的丶铺着柔软垫子的藤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丶深灰色的羊毛披肩。她的背影挺直，却又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後特有的丶无法掩饰的单薄。那头银白色的长发未经束缚，柔顺地披散在身後，在昏黄的夕阳下，流淌着一层虚幻的丶近乎透明的光泽。

她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窗外。

凝视着庭院里，那株早已彻底枯死丶只剩下几根带着尖刺的黑色藤蔓在晚风中瑟缩颤抖的……蔷薇。

那孤寂的丶如同剪影般的姿态，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丶正在缓慢风化的神像，充满了无法言说的丶令人心悸的破碎之美。

安洁的心，在那一刻，被一股巨大的丶无法言说的情绪狠狠击中。她站在楼梯口，竟有些不敢上前，不敢打破这幅宁静而悲伤的画卷。

“我回来了。”最终，她还是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莫丽甘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回来，也早已知道她此行的结果。

安洁一步步地走上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走到她的身後，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能闻到莫丽甘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苦涩与她自身冷冽体香的丶熟悉的味道。

“我通过了考试，拿到了首都医院的入职通知。”安洁将消息告知，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寻求认可般的紧张，“以後，我就可以……拿到更好的药了。”

莫丽甘依旧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株枯死的蔷薇，凝视着它在晚风中微微颤抖的丶如同绝望手臂般的黑色枝干。长久的丶令人窒息的沉默。久到安洁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久到窗外最後一缕金色的馀晖也彻底沉入地平线之下，整个世界都被一片深沉的丶蓝紫色的暮光所笼罩时，莫丽甘的声音，才终于在寂静中，缓缓地丶轻飘飘地响起。

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低沉，更平静，像一片飘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的丶没有重量的雪花。

她说：

“笼中的鸟儿，也需要偶尔看看外面的天空，才不会忘记如何歌唱。”

安洁的呼吸，在那一句话落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停滞了。

那句话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丶最寻常不过的事实。那里面没有赞许，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丶属于“掌控者”的丶被冒犯的愤怒。

然而，就在那平淡的丶如同无风湖面般的表象之下，安洁却敏锐地丶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丶几乎要被暮色彻底吞噬的丶被留下的孤寂。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失落。

那是一种……当一个囚徒的世界里，唯一的丶也是最後的光源，决定要分出一部分光亮去照耀别处时，所産生的丶最纯粹的丶被遗弃般的……孤独。

安洁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那孤高的丶被暮色笼罩的背影，看着她那头在黑暗中依旧流淌着微光的银发，心中那份刚刚因为找回自我而升起的丶滚烫的宿命感，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丶混合着愧疚与怜惜的丶冰冷的暖流所覆盖。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

想说“我不会离开你”。

想说“我只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

想说“你才是我唯一的真实”。

但所有的话语，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为无声的丶沉重的沉默。

安洁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房间的另一侧，点燃了桌上的那盏旧油灯。豆大的丶昏黄的火苗跳跃着，为这间被暮色吞噬的房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丶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光线，将她们两人的影子，一站一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一个，即将走向光明。

另一个，则选择，继续留在这片由她们共同构筑的丶安全的阴影里。

等待着她的鸟儿，在看过了外面的天空之後，重新……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