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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第2页）

莫丽甘紧紧地闭着眼睛，将自己所有的反应都藏匿在那片由睫毛投下的丶浓重的阴影之下。屈辱，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的存在——那双手，曾被她引导着在棋盘上落下致命的棋子，也曾颤抖着为她处理狰狞的伤口。而现在，这双手，正以一种“照料”的名义，在她最无防备的脸上，留下属于另一个人的丶陌生的印记。这印记，温暖丶轻柔，却比任何冰冷的镣铐都更让她感到束缚与……无力。

擦完了脸，是脖颈，是那只完好的右手。安洁将那只手从被子下轻轻拿出，托在自己的掌心。那只手，骨节分明，线条有力，却因为连日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安洁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拭着她的手指，擦过她手心那些因常年握剑而留下的丶早已磨平的薄茧。这只手曾毫不留情地扼住过她的咽喉，也曾……在她发烧时，笨拙地探过她的额头。

此刻，它就那样安静地丶毫无防备地躺在她的掌心，任由她擦拭丶摆布。

然後，安洁掀开了被子。

莫丽甘身上那件早已破旧不堪的衣物，领口早已在辗转中松开，露出了大片苍白的丶线条优美的胸膛和锁骨。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她第一次，毫无阻碍地丶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莫丽甘身上的每一道伤疤。

旧的丶新的，纵横交错，如同某种神秘而残酷的地图，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那些旧的伤疤，早已褪去了狰狞的血色，沉淀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丶银白色的痕迹。有被利刃劈开後留下的长长线状疤，有被箭矢贯穿後留下的圆形凹陷，甚至在她的左侧肋骨下方，还有一片因魔法灼烧而导致的丶皮肤微微皱缩的丑陋印记。这些伤疤，不再是权力与征服的勋章，而是一道道沉默的丶冰冷的刻痕，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躯体曾经经历过的丶无数次濒临死亡的战斗。

而那些新的伤疤，则更加触目惊心。那是爆炸的冲击波留下的丶大片大片尚未完全愈合的丶暗红色的擦伤和撕裂伤，像一幅未完成的丶血腥的油画，突兀地覆盖在那些陈年的丶银白色的旧地图之上。

安洁的呼吸，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停滞了。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这具布满了创痕的躯体。那不再是一具象征着绝对权力与冷酷意志的丶令人畏惧的躯壳。那是一具脆弱的丶残破的丶需要她来照料的丶有血有肉的……女人的身体。

她的，莫丽甘。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毫无征兆地划过她脑海的至暗深处。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反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丶近乎病态的丶混杂着怜爱与无上满足的暖流。是她，安洁，拥有着这具身体此刻的全部。她的伤，她的痛，她的脆弱与不堪，都只呈现在她一个人的面前。

这份认知，让她手中的动作，变得更加专注，也更加……温柔。

安洁换了一块干净的棉布，沾湿了温水，开始为她擦拭胸膛。她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新添的丶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棉布滑过平坦结实的小腹，滑过线条优美的腰侧。而莫丽-甘，则全程紧闭着双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任由那双曾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手，在她最私密丶最无防备的身体上，一寸寸地留下属于“照料”的丶无法磨灭的印记。

每一次触碰，都像一簇小小的丶带着微温的火焰，在她冰冷的皮肤上点燃，然後迅速蔓延开来，灼烧着她那早已被骄傲层层包裹的丶脆弱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剥去了所有华丽外包装的丶即将被重新估价的战利品，正被胜利者用一种全新的丶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最彻底的丶最深入的“检阅”。

安洁为她翻过身，让她背对着自己。这个动作，让莫丽甘彻底地丶完全地将自己最脆弱丶最无法防御的一面，暴露在了安洁的面前。後背上，是大面积的丶被爆炸火焰烧伤的丶狰狞的皮肤，旧的药膏和新渗出的组织液混合在一起，黏腻而狼藉。

安洁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属于医者的丶绝对的冷静与专注。她用温水和干净的棉布，一点一点地丶无比耐心地为她清洗着那些伤。她的动作精准而轻柔，仿佛在处理一件最珍贵的丶易碎的瓷器。

当安洁终于将她全身都擦拭干净，她拿起了那件她亲手挑选的丶纯黑色的丝绸睡袍。她抖开它，那柔软的面料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深沉的光。然後，她像为一尊神像披上圣袍般，为莫丽甘换上了它。那冰凉丝滑的触感，与莫丽甘滚烫的丶伤痕累累的皮肤接触的瞬间，莫丽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安洁重新为她盖上那床柔软的丶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额角，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丶晶亮的汗珠。

这场“擦拭”，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心力。

她收拾好铜盆和用过的棉布，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沙哑的丶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安洁。”

安洁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看到莫丽-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赤红的眼眸，在昏黄的烛光下，褪去了所有的冰冷与审视，只剩下两潭沉寂的丶幽深的丶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血色深渊。

“过来。”

安洁沉默地丶顺从地走回床边。

莫丽-甘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擡起了自己那只完好的右手，向她伸来。

安洁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她以为，又会是什麽新的丶无法预测的“游戏”。然而，那只手，并没有触碰她的身体。它只是停在了半空中，掌心向上，以一种邀请的丶甚至是……带着一丝脆弱的姿态，摊开在她的面前。

安洁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手……”莫丽甘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很冷。”

安洁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自己从未见过的丶沉寂的血色深渊，又看了看那只摊开在自己面前的丶等待着的手。

最终，她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那只冰冷的丶属于另一个人的手，轻轻地丶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两只手，一只冰冷如玉，一只温热如常。

就那样，在昏黄的烛光下，交握在了一起。

安洁没有再离开。她只是拉过那把硬木椅，在床边坐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夜未眠。

窗外的雨，早已停歇。一缕清冷的丶属于黎明前的月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窗内，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宁静的丶如同水银般的光斑。

房间里，只剩下两道交织在一起的丶平稳的呼吸声。

和那两只，在黑暗中，再也未曾分开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