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个沉重的丶带着滚烫温度的东西,轻轻地丶却又不容置疑地,抵在了她裸露的丶因热水而蒸腾得通红的肩膀上。
安洁的身体再次猛地一僵!
那是莫丽甘的额头。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安洁的肩窝处。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情欲的暗示,也没有任何侵犯的意图。它只是……一个动作。一个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丶脆弱,和一种卸下了所有盔甲後的丶近乎……投降的动作。
安洁能清晰地感受到,莫丽甘额角传来的丶滚烫的温度,甚至比浴缸里的水更甚。她能感受到,莫丽甘的呼吸,不再是那麽平稳,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丶被强行压抑的颤抖。她甚至能“听”到,从莫丽甘抵着她肩膀的颅骨深处,传来的一阵阵低沉的丶如同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撕扯着神经的嗡鸣。
那一瞬间,安洁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恐惧丶屈辱丶愤怒……所有这些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庞大丶更加陌生丶更加令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困惑。
一种冰冷的丶尖锐的丶几乎要刺穿她所有认知和防备的困惑。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丶如此直观地,透过那层坚不可摧的丶由权力丶冷酷和残暴构筑的厚重盔甲,触摸到了盔甲之下,那个同样会疲惫丶会痛苦丶甚至会……感到无助的灵魂。
那个在东线战场上运筹帷幄丶决胜千里的帝国利刃;那个在女皇面前寸步不让丶以整个帝国为赌注的疯狂赌徒;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丶以欣赏她的痛苦为乐的恶魔……此刻,正像一个在无边风雨中迷失了方向丶找不到归途的旅人,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交付给了她这个……被她亲手摧毁丶揉碎的“玩具”。
这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战栗。
它彻底颠覆了她们之间那简单而清晰的丶施虐者与受虐者的关系。它让她看到了一丝……人性?在那片纯粹的丶冰冷的黑暗深处,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的丶会受伤丶会流血的人性。
而这丝“人性”,远比那纯粹的“恶”更让她感到恐惧。因为它让她原本清晰的丶黑白分明的世界,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丶无法定义的灰色地带。它让她心中的恨,开始变得不再那麽纯粹。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窗外的风雨声似乎也遥远了。浴缸里的水依旧滚烫,但她仿佛已经感觉不到那份灼痛。她的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了肩膀上那一点沉重的丶滚烫的触感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莫丽甘的身体,在极其微小的幅度内,微微颤抖着。
一种奇异的丶混合着怜悯和荒谬的平静,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包裹了她。
她们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丶相依为命般的姿态,在这片滚烫的水汽和无边的风雨声中,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下水滴落地的丶单调的“滴答”声。久到浴缸里的水,也从最初的滚烫,渐渐冷却,变得温吞。
莫丽甘终于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擡起了头。
她没有看安洁,只是站起身。水流顺着她苍白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曲线滑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出浴缸,每一步都沉稳而有力,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条被安洁失手掉落的丶早已湿透的浴巾,随意地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後便将它丢在一旁。
“多泡一会儿。”
她留下这句话,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丶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然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浴室。
门,在她身後无声合拢。
安洁独自一人,瘫软在巨大的丶水已微凉的浴缸里。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看着那被莫丽甘丢弃在地的丶湿漉漉的浴巾,脑海中一片混乱。
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莫丽甘额头滚烫的温度。
那份沉重的丶属于另一个灵魂的重量,仿佛已经永远地丶不可磨灭地,烙印在了她的骨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