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安洁的躯体与意志。连续两天的食物剥夺,让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滑向了崩溃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空乏的胃部传来尖锐的绞痛,每一次擡起手臂都像是拖拽着千斤重物。眼前的景象时常模糊晃动,耳畔嗡嗡作响,仿佛置身于一个扭曲变形的世界。精神在持续的煎熬中变得极度疲惫,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第三天清晨,洗衣房的浑浊肥皂水气味混合着冷水刺骨的寒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安洁刚将手浸入水盆,试图捞起一件沉重的军装,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天旋地转间,冰冷坚硬的地面猛地撞上她的身体,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她无力地瘫倒在那里,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玩偶,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发出破碎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似的疼痛。
意识开始涣散丶下沉。眼前冰冷的灰色水泥地渐渐模糊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炫目的光晕。光晕中心,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她记忆中故乡城堡後的小花园。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洒下斑驳的金色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玫瑰和泥土的芬芳。没有硝烟,没有铁锈味,没有饥饿的绞痛,只有母亲温柔的低语在花丛间流淌。无边无际的温暖与安宁如同轻柔的潮水,试图将她彻底淹没,带离这冰冷的炼狱。
“安洁……”
遥远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安洁!”
声音陡然拉近,变得清晰而冰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瞬间击碎了那片虚幻的温暖图景。
安洁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里先是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然後是笔挺的军裤裤线。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聚焦,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粗暴地攫住了她的肩膀和衣领,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提了起来。双脚离地,虚弱的身体在空中晃荡了一下。
“长官让我带你去见她。”铃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压抑的烦躁?安洁模糊地想。她勉强擡起头,视线撞进铃那双鹰隼隼般的眼睛里。那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波澜,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是对任务的不满?是对安洁此刻狼狈模样的轻蔑?还是……某种更深层的丶连铃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抵触?
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住安洁的心脏,让本就困难的呼吸几乎停滞。她想挣扎,想推开这钳制,但身体里残存的力量早已耗尽,软绵绵的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反抗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无力的现实碾得粉碎。
铃的手像铁钳,紧紧箍住安洁的肩膀,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带着她离开洗衣房。安洁的脚尖无力地摩擦着冰冷粗糙的地面,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洗衣房里其他俘虏惊惧地低下头,大气不敢出,只有浑浊的水流声依旧在哗哗作响。安洁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的空白,只剩下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赤红眼眸在黑暗中闪烁,以及未知的丶令人窒息的恐惧。她不知道这次召唤意味着什麽,是新一轮的羞辱?是更残酷的惩罚?还是……那个白发红眸的女人终于对她失去了最後一丝耐心?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脊椎蔓延。
走廊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军靴踏在冰冷石砖上的回响,单调而沉重,一下下敲打在安洁紧绷的神经上。墙壁上挂着的军规条文在馀光里飞速掠过,像一道道冰冷的符咒。终于,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威压的丶厚重的橡木门出现在眼前。铃停下了脚步,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擡手叩击门板,声音清晰而克制。
“进来。”
门内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来自万丈深渊之下,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威严和彻骨的冷漠。仅仅两个字,就让安洁残存的体温又流失了几分。
门被推开。熟悉的空间,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水晶灯流淌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长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布。但与上次晚餐不同,此刻桌上摆放的是早餐。洁白的骨瓷盘里盛着金黄诱人的煎蛋和烤得恰到好处的培根,旁边是松软的面包和一小罐晶莹的果酱。一杯牛奶散发着温热的气息。食物的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与安洁身上洗衣房的湿冷气味和自身虚弱的狼狈形成了刺目的对比。莫丽甘·凯德端坐在主位,银白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猩红的披风垂落椅背。她并未用餐,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赤红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针,早已锁定了被铃带进来的安洁。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仿佛安洁的虚弱丶恐惧丶乃至刚刚经历的意识模糊,都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如同一场等待开场的戏剧。
莫丽甘擡起下巴,随意地点了点桌边那把空椅子。安洁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在铃几乎不容抗拒的推力下,踉跄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冰冷的椅面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莫丽甘没有看她,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自己面前那份几乎未动丶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早餐盘,缓缓推到了安洁面前。
食物的香气瞬间变得无比浓烈,钻入安洁的鼻腔,猛烈地刺激着她早已空空如也丶只剩下剧烈绞痛的胃袋。胃壁仿佛在疯狂地蠕动,发出抗议的声响。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喉咙干涩得发疼。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食物,金黄丶焦褐丶乳白……这些颜色在她眼中扭曲丶放大,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诱惑力。生理的本能如同咆哮的野兽,疯狂地催促她扑上去,撕咬丶吞咽,填补那无边的空洞。
然而,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攥住了她。那是最後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是被反复蹂躏却不肯彻底熄灭的倔强,是面对这个将她视为玩物的女人时,一种本能的丶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她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那只想伸向面包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是唯一的清醒剂。
“不饿?”莫丽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冰冷,但那双赤红的眼睛却像燃烧的烙铁,紧紧地丶一瞬不瞬地锁定安洁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她眼中天人交战的痛苦和挣扎。她在欣赏,在评估,评估这根弦究竟被拉紧到了何种程度,何时会……崩断。
安洁猛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那细微的吞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视线无法控制地从面包上移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在了莫丽甘面前——那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银质刀叉上。冰冷的金属光泽,锐利的尖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带着决绝的疯狂,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意识。
“到此为止了吗?”莫丽甘捕捉到了安洁目光的偏移,心中掠过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她以为安洁的意志已彻底屈服于饥饿的原始本能。
然而,下一瞬——
安洁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不是扑向面包,而是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後的嘶吼,整个人向前扑去,目标精准地握住了莫丽甘手边的餐刀!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她用尽最後一丝意志驱动着身体,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刺向那个端坐的丶掌控着她一切苦难的身影!
“这样才对嘛!”
莫丽甘的唇角骤然扬起!那不是惊讶,而是纯粹的丶炽热的丶带着病态满足感的兴奋!仿佛期待已久的精彩剧目终于上演。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她胸口的瞬间,右手闪电般挥出,精准地丶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狠狠拍在安洁的手腕上!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