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重叙,贺奕怎麽也想不到,原委竟然会是这样。
“艾滋,也是他得的?”
奚冬点了点头,双眸陷入回忆,继续说道:“那个阿姨主要是外伤,我伤得比较重,肝脏破裂,大出血。幸好我妈很快就把我抱去了医院,那个东西捅得也不算太深,还有机会。但李医生说他手术的时候判断错误,有一个出血点一直没找到。时间耗得太久,医院血库得不够。。。。。。”
贺奕越来越沉默,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可以看见,那种在一片连一片丶漫天遍野一般交织而成的绝望。
“我妈跟我不是一个血型,而且直系亲属也不能输血。结果巧的是,那个被打伤的阿姨,刚好匹配。”
“她。。。。。。给你输血了?”
“。。。。。。嗯。”奚冬疲惫地仰了一下头,“而且她刚跟那个人渣做过。”
“那?那个阿姨也?”
“。。。。。。是。”
“我不明白,”贺奕眉头拧成川字,有些愤慨,“有艾滋也可以献血吗?”
奚冬摇了摇头,双眸无神,过了好几秒才缓缓说道:“她那个时候刚感染,没查到艾滋。”
“什麽?”贺奕不太理解,“没查到是什麽意思?”
“我也是後来才知道的。HIV的病毒,在刚感染的时候属于空窗期,是没办法查出来的。”奚冬解释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就算当时查出来了,我妈也不会因为这个放弃我。”
染了病,起码也还能继续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染病又算得了什麽?
“不是!!!”贺奕抓到了重点,那这麽说的话,不是所有在这个什麽空窗期的人,都能随便献血,随便感染别人了?”
“你是不是傻。”奚冬终于浅笑了一下,“说了是刚感染还查不出来的阶段,他又怎麽会知道?而且那次是特殊情况,正常血库里的血,是会检查的。”
“。。。。。。哦,也是。。。。。。”
“我不知道我的病是因为那个男的故意在我伤口上按了一把还是因为阿姨给我输了20的血,当时也没人想到这个,我也没什麽症状。後来过了大概一个月吧,我都出院了,突然发了高烧,我妈又把我送回去。检查结果就是现在这样,HIV阳性。”
“那那个打你的人呢?”
奚冬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趁乱跑了。”
“没报警吗?”
“。。。。。。”气氛沉了一瞬,无边的静谧似乎要将人溺毙。贺奕後知後觉张了张嘴,奚冬则是轻轻地开口:
“——没有。”
“你。。。。。。现在会恨吗?”
奚冬摇了摇头,怅然若失。“。。。。。。我又能恨谁呢?恨那个人渣,可他早不知道哪儿去了,烂死在哪儿了也说不定。阿姨从那之後我也没见过,我妈说她去了别的地方。跟李医生就更没关系了,我的命都是他捡回来的,哪有理由恨他?至于我妈,最痛苦的,一直都是她。——”奚冬的尾音轻轻的,停顿些许後淡淡说道:
“可能这就是命吧。。。。。。”
贺奕无言地收了收胳膊,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奚冬说的一切,是他不曾见识过的残酷。就像废弃工厂陈旧破烂的遮雨布下沤烂的泥土一样,腐臭丶肮脏。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明明都是站在高处就能眺望到边际的小城,可他们两个成长环境的差别,却像是两个世界。
“。。。。。。”
“这事儿闹得挺大,当时给我做手术的医护人员都吓坏了,还好那天没发生其他意外。”奚冬说。“最後医院出来揽下了责任,欠医院的费用抵消,还给了些额外赔偿。把我救回来的李医生好像特别怕我再死了,让我不管怎麽样先赶紧去定点医院检查丶治疗,他还帮我联系了那家医院的医生,至于其他的,让我有什麽事都还可以找他。”
所以贺奕才能在医院里见到奚冬,听见他们小心讨论他的HIV。
奚冬从来没有这样吐露过心声,他原本以为,这些话,这些事,这辈子都会埋在他心底。他将守着瓶口,一直到进入坟墓都不会松开。
没想到才过了几年,他就有勇气全都说出来。。。。。。从未想过的坦白,又是那麽如释重负。
酒精上头,他说了这麽多话,脑子缺氧,心也醉了。贺奕温热的身躯就躺在一旁,奚冬闭着眼睛,放松的状态下,很快就睡着了。
他即将要跌入梦乡的时候,好似唇边被一个温热的东西蹭了一下。
可能。。。是谁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