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宝贵的啓示
《影契录》上“忘川驿”的铜铃纹样突然渗出墨色的汁液,将银色浪花晕染成片粘稠的灰。朱喻然指尖的血玉痣泛起针刺般的疼,擡头时发现渡船正穿过道旋转的雾墙,雾粒落在皮肤上不是湿冷,而是带着细沙般的摩擦感——像有无数细小的眼睛在眨动。
“船在‘失重’。”杨溯野的斧头往船板上顿了顿,斧刃本该嵌进木头的力道竟落了空,整柄斧头悬在半空微微震颤,刃面映出的不再是忘川驿的轮廓,而是片蠕动的暗红色肌理,上面布满了针孔大小的光斑,每个光斑里都嵌着个倒悬的人影。
红菱的玉佩突然发出玻璃碎裂的锐响,红光裹着许念的第七颗珍珠撞向雾墙。雾气炸开的瞬间,朱喻然看见无数透明的触须从雾里伸出来,触须末端是半透明的眼球,虹膜的颜色随注视对象变化:看向杨溯野时是铁锈红,转向苏晴时变作消毒水的淡蓝,落在钟匠爷爷身上则成了铜绿。
“是‘视骸’的触须。”钟匠爷爷的铜哨刚吹响半声就卡在喉咙里,他指着自己的瞳孔,那里浮起层蛛网般的血丝,“它们在‘摄形’——被盯上的人会慢慢变成光斑里的样子。”话音未落,渡船的木桨突然化作截白骨,桨叶上的木纹绽开成排细小的眼睑,正随着水波开合。
苏晴的听诊器往自己胸口按去,传来阵心脏骤停般的死寂,三秒後突然爆发出密集的“咚咚”声,像是有无数心脏在胸腔里同时跳动。白大褂口袋里的“苏”字玉牌飞出来,撞在最近的眼球触须上,玉面映出的景象让她倒吸冷气:忘川驿的石墙正在融化,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巨大眼球,驿门口的铜铃其实是眼球的虹膜,铃舌是段不断抽搐的视神经。
“副本在‘嵌套’。”朱喻然的血玉痣烫得像块烙铁,《影契录》自动翻到新的页面,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幅不断变形的插画:群人影被困在透明的琉璃珠里,珠子外缠绕着视神经般的藤蔓,藤蔓的根须扎进只更大的眼睛里,那眼睛的瞳孔里,还嵌套着无数更小的眼睛,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杨溯野的斧头突然朝插画劈去,斧刃穿透纸页的刹那,整艘渡船剧烈倾斜。朱喻然他们跌出船外的瞬间,发现自己正站在条永无止境的回廊里,廊壁是由无数块镜片拼接而成,每块镜片里都映着个与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影子,但影子的动作永远慢半拍,且所有影子的眼睛都是空洞的黑洞。
“这是‘回视回廊’。”红菱的玉佩红光突然缠上自己的影子,影子的黑洞眼眶里渗出墨色液体,在地面拼出个扭曲的“囚”字,“影子在‘临摹’我们的死亡——它们每慢半拍,就意味着我们离某种结局近了半步。”许念的第七颗珍珠突然炸裂成七道蓝光,将七面镜片照得透亮,镜中影子的轮廓开始模糊,露出底下蠕动的暗红色肌肉组织。
苏晴的听诊器贴向廊壁,传来阵类似胶片放映的“沙沙”声,其中块镜片突然映出张病床,床上躺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女人,绷带缝隙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浑浊的眼液,每个眼液滴落的地方都长出颗小小的眼球。“是市立医院的陈护士。”苏晴认出那身护士服,“她去年在停尸间失踪的,病历上写着‘双眼虹膜离奇溶解’。”
朱喻然的血玉痣往那病床影子飞去,血光撞上镜片的瞬间,陈护士的绷带突然层层剥落,露出底下布满眼球的躯体——她的每寸皮肤都嵌着颗正在转动的眼珠,眼眶里反而空空如也。“我的眼睛……被‘借’走了……”女人的嘴唇不动,声音却从每颗眼球里同时传出,震得镜片泛起涟漪。
杨溯野的斧头往涟漪最盛处劈去,斧刃劈开的镜片後,露出个狭窄的夹层,里面塞满了泛黄的病历单,每张单子上都贴着张模糊的人脸照片,照片上人的眼睛都被挖去,只留下两个黑洞,黑洞里用红墨水写着“第X号容器”。最上面的单子是陈护士的,编号旁边画着个简化的眼球符号。
“它们在‘养瞳’。”钟匠爷爷从夹层里抽出张褪色的宣传单,上面印着家早已倒闭的眼镜店,店名“观复轩”三个字的笔画是由眼球的轮廓组成的,“这家店民国时就有了,据说老板能帮人‘换眼’,代价是要借出自己的眼睛三年。”宣传单背面的价目表上,最贵的项是“阴阳眼”,标价处画着颗正在流泪的血玉眼球。
红菱拽着许念往回廊深处跑,菱角玉佩的红光突然撞上面镜子,镜子里的影子突然转过身,露出张布满裂痕的脸,裂痕里渗出的眼液在地面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起些细碎的人影:有穿校服的学生在揉眼睛,有挑货郎在擦汗,有说书先生在翻书——都是些曾在观复轩配过眼镜的人。
许念的第七颗珍珠突然重组,蓝光投在水洼里,那些人影突然动了起来:学生的眼镜片突然炸裂,碎玻璃刺进眼球;挑货郎的扁担突然折断,两头的货箱里滚出无数眼球;说书先生的书页突然合拢,夹断了他自己的手指——每个动作都伴随着无声的尖叫,嘴型都在说“还我眼睛”。
朱喻然的血玉痣突然发烫,他发现所有镜子的边框都是用指骨拼砌的,指骨的关节处刻着细小的符号,组合起来是段残缺的口诀:“一目观生,二目观死,三目……”最後几个字被磨平了,只剩下道深深的刻痕,像是被指甲反复刮擦过。
“第三句是‘三目观囚’。”钟匠爷爷从怀里摸出个铜制的放大镜,镜片对准刻痕处,映出些被磨掉的字迹,“这是观复轩老板的独门秘术,据说能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不同的世界,但每用一次,自己的眼睛就会被‘囚’住一天。”
苏晴的听诊器突然指向回廊尽头的阴影,那里的地面正在隆起,长出片肉质的“虹膜地毯”,地毯的中央有个不断收缩的瞳孔状入口,入口边缘的褶皱里嵌着些银色的镜片碎片,碎片上反射的景象各不相同:有观复轩的柜台,有停尸间的冷藏柜,有废弃的钟楼顶层。
杨溯野的斧头往瞳孔入口扔去,斧柄没入的瞬间,整段回廊突然剧烈倾斜,所有镜子同时炸裂,碎片在空中拼成个巨大的眼球,眼球的虹膜上分布着无数细小的门,每个门里都传来不同的声音:有婴儿的啼哭,有钟表的滴答,有玻璃破碎的脆响。
“是‘瞳道’。”朱喻然的血玉痣浮到半空,血光在眼球虹膜上扫过,其中扇门上的纹路与归影墟主契完全吻合,“每扇门对应着被夺走眼睛的人最後的记忆场景。”他话音刚落,那扇门突然打开,里面飘出件沾着血的白大褂,正是陈护士失踪时穿的那件。
苏晴接住白大褂时,口袋里掉出个银色的眼镜盒,盒子打开的瞬间,飞出对玻璃眼球,眼球的瞳孔里映着观复轩的内部景象:柜台後坐着个戴单片眼镜的男人,正用镊子将颗眼球放进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上刻着“养瞳第七日”的字样。
“是观复轩的老板顾慎行。”钟匠爷爷认出那枚祖传的单片眼镜,“他四十年代就死了,县志上写着‘被发现时双眼凸出,眼球里塞满了镜片’。”玻璃眼球突然炸裂,碎片化作道红光,将衆人卷入瞳道。
落地时,朱喻然发现自己站在间摆满玻璃罐的密室里,每个罐子都泡着颗完整的眼球,眼球的虹膜颜色各异,有的在缓慢转动,有的在流泪,有的在死死盯着闯入者。密室的正中央摆着张手术台,台上躺着个被铁链锁住的少年,他的眼眶里嵌着两个金属支架,支架上连接着无数细小的管线,管线的另一端插在不同的玻璃罐里。
“是失踪的报童小豆子。”杨溯野认出那身打补丁的衣服,“三个月前有人看见他进了观复轩的後门。”少年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但玻璃罐里的眼球同时转向他,眼球表面浮出些唇语:“它们在‘练瞳’……用活人的眼眶养出的眼睛,才能看见‘界限’……”
苏晴的听诊器贴向少年的颈动脉,传来阵微弱的搏动,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从听诊器里传出:“还差最後步……阴阳眼必须用至亲的眼球做引……”手术台的抽屉突然自动打开,里面露出个泛黄的族谱,族谱上顾慎行的名字旁画着个小小的星号,星号连接着另个名字——顾小豆子。
“是祖孙。”钟匠爷爷的铜哨突然变调,玻璃罐里的眼球开始剧烈挣扎,罐壁上浮现出些模糊的人脸:有个穿长衫的男人在擦拭眼镜,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哭,有个戴军帽的青年在敬礼——都是些民国时期的失踪者,眼眶处都有明显的缝合痕迹。
朱喻然的血玉痣往族谱飞去,血光将顾慎行的名字染红的瞬间,密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外面是片无尽的虚空,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类似的密室,每个密室里都有个被囚禁的“养瞳容器”,容器的眼眶里都插着相同的管线,最终汇聚向虚空中央的团巨大黑影。
“是‘瞳母’。”杨溯野的斧头突然自动出鞘,斧刃映出的黑影轮廓是个巨大的女性轮廓,她的躯体由无数眼球堆砌而成,眼眶里嵌着颗不断滴落血珠的血玉眼球,血珠落地就化作新的密室,“观复轩只是她的‘育婴房’。”
红菱的玉佩突然缠上条管线,红光顺着管线蔓延,在虚空里拼出段记忆:民国二十三年的雨夜,顾慎行在停尸间解剖具无名女尸,女尸的眼球是血玉做的,他贪念起,挖走血玉眼球换上普通眼球,结果女尸突然坐起,眼眶里涌出无数眼球,将他吞噬——那女尸就是最早的瞳母。
许念的第七颗珍珠突然发出强光,照亮的虚空中,那些被囚禁的容器突然同时睁眼,他们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旋转的黑洞,黑洞里传出无数重叠的声音:“还我眼睛……”声音形成的音波震得管线纷纷断裂,玻璃罐里的眼球同时炸裂,化作漫天的荧光。
苏晴的听诊器捕捉到阵急促的心跳,来自虚空中央的瞳母,她胸前的血玉眼球突然转向衆人,眼球表面映出他们各自的倒影,倒影里的人眼眶都是空的。“你们的眼睛……很干净……”瞳母的声音从每个眼球里同时传出,震得朱喻然他们头晕目眩。
朱喻然的血玉痣突然与那血玉眼球産生共鸣,两段血光交织的瞬间,瞳母的躯体剧烈颤抖起来,无数眼球从她身上滚落,露出底下的核心——颗巨大的阴阳眼,左眼是纯白的瞳孔,右眼是纯黑的瞳孔,瞳孔里分别映着生与死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