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渡船
朱喻然的指尖即将触到归影墟核心入口的刹那,《影契录》突然泛起一阵鼓膜震动的麻痒。封面“归影墟·核心”的血玉瞳孔突然收缩,青灰色的音波纹路顺着瞳孔边缘蔓延,在纸页上织成个螺旋状的漩涡,漩涡中心浮出三个古篆字——“馀响渊”,每个笔画都由无数细小的骸骨风铃组成,风铃的穗子是用与钟匠爷爷座钟红绳同源的丝线编织的,风一吹就发出指甲刮擦玻璃的锐响。
“纹路在‘导声’。”杨溯野的斧头往漩涡最密集的地方轻劈,斧刃映出的渊底景象里,无数半透明的“声骸”正在漂浮——它们是无法消散的亡者之声凝结成的实体,形态随声音类型变化:老周的声骸是团不断收缩的相机快门声浪,边缘泛着淡蓝色的荧光;73号工人的声骸则是串旋转的齿轮共鸣,每个齿牙碰撞都溅出火星;最诡异的是影母的声骸,她正用皮影针敲击虚空,针尖落下的地方浮出个微型的“馀契”二字,字的笔画会随敲击声剥落,化作银色的音尘。
苏晴的听诊器贴向漩涡,传来一阵无数亡者低语重叠的“嗡嗡”声,突然有个熟悉的女声穿透杂音:“……我的听诊器落在祭坛了……”白大褂口袋里的“苏”字玉牌突然飞出,嵌在骸骨风铃的挂鈎处,玉面映出的渊心处,有座巨大的海螺壳建筑,壳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音孔,每个音孔里都嵌着块小小的血玉碎渣,与归影墟主契的纹路完全吻合,其中一个音孔里卡着片白色的布料,细看是护士服的衣角。
许念的第七颗珍珠突然对着骸骨风铃发出嗡鸣,珍珠表面的蓝光与风铃的锐响産生共鸣,在半空拼出个模糊的人影——是那位在无妄狱被救的护士,她的影子里飘出串散落的听诊器零件,每个零件都在发出不同的音阶,组合起来竟与苏晴听诊器的频率完全相同。“是她的声音!”红菱拽着许念凑近时,菱角玉佩突然迸发出红光,照亮的风铃骨架上,刻着个微型的“契”字,字的边缘缠着些银色的音丝,与溯洄林时间残响的丝线同源。
“馀响渊是亡者之声的沉降地。”钟匠爷爷往风铃上撒了些座钟里的铜粉,铜粉遇声骸化作金色的音波,在地面拼出段残缺的记载,“影母的手记里提过,这里的声骸都是执念过深的亡者,其声音无法随□□消散,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能吞噬活人声线的‘音障’——被音障包裹的人,最终会变成新的声骸,重复自己生前最後的话语。”
走进馀响渊的刹那,所有声骸突然同时转向,它们没有固定的朝向,却能精准地“锁定”闯入者的声线。老周的声骸突然放大,快门声浪化作道半透明的音刃,直劈许念的第七颗珍珠,珍珠的蓝光与之碰撞,发出阵刺耳的尖啸,许念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像卡着团滚烫的棉絮。
“它们在‘夺声’!”杨溯野的斧头往音刃劈去,斧刃的红光震得声浪溃散,许念喉咙的阻塞感才缓解了些。他突然指向海螺壳建筑的方向,那里的音孔正在规律开合,每个开合都喷出道音波,在渊底织成个巨大的网,网眼处浮出些熟悉的字句:“……机械臂还差最後一个齿轮……”“……皮影的最後一针……”“……全家福的空位……”都是他们帮助过的人临终前的遗憾。
朱喻然的血玉痣突然飞向最近的声骸,红光接触到声浪的瞬间,声骸里浮出段完整的记忆画面:老周在星光影院的放映室整理底片,突发心脏病时手里还攥着给念念的生日照,最後没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化作了永恒的声骸。“声骸不是邪恶的,”他看着画面里老周挣扎的模样,血玉痣的红光变得柔和,“它们只是被困在最後一句话里的可怜魂灵。”
苏晴的听诊器贴向护士的声骸,捕捉到段破碎的心电图声,混着她最後的呢喃:“……沈老板的脉搏停了……”白大褂的袖口扫过海螺壳的音孔,孔里的血玉碎渣突然飞出,在半空组成个微型的听诊器,与苏晴手里的器械完全相同,只是听诊头处缠着根红线,与骸骨风铃的穗子连在一起。
当红菱的玉佩红光与红线産生共鸣时,护士的声骸突然停止了呢喃,转而对着海螺壳的方向深深鞠躬。渊底的音障在此时出现道裂缝,露出里面藏着的“声源核心”——那不是实体,而是团不断震颤的金色声浪,浪尖上漂浮着半块血玉护符,与朱喻然掌心的血玉痣正好拼成完整的形状,护符周围的声浪里,沈玉茹的声音正在反复吟唱《馀契总纲》的最後一句,只是每个字都带着哭腔。
“是沈老板的‘未竟之音’!”许念的第七颗珍珠突然飞向核心,珍珠的蓝光与金色声浪交织,所有声骸突然安静下来,老周的声骸里传出清晰的“念念生日快乐”,73号工人的声骸响起机械臂运转的“咔嗒”声,影母的声骸则传出皮影针穿透布料的“沙沙”声——这些被囚禁的声音终于完整,在馀响渊里回荡成首温暖的合唱。
杨溯野的斧头往声源核心劈去,斧刃没有破坏声浪,反而将自己的斧鸣融入其中,金色声浪突然暴涨,将所有声骸包裹其中。朱喻然看着老周的声骸化作道金光,往星光影院的方向飞去;73号工人的声骸顺着渊底的音道,流向锈铁街的机械臂;影母的声骸则抱着皮影,往皮影山的方向飘去——它们终于能带着完整的话语,去往想去的地方。
离开馀响渊时,骸骨风铃的锐响变成了柔和的叮咚声,青灰色的音波纹路在《影契录》上慢慢淡化,露出底下的“回声渡”三个字,旁边用金色声浪画着艘渡船,船头立着个举灯笼的人影,灯笼里的光芒是由无数细小的声骸组成的,与回魂渡的摆渡人轮廓隐隐重合。
朱喻然握紧《影契录》,血玉痣的红光里,他听见沈玉茹的声音终于变得释然,与所有声骸的合唱融为一体。他知道,馀响渊的旅程不是结束,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语,终将顺着声音的河流,抵达该去的彼岸——而他们的下一站,就是要为这些声音,撑好最後一程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