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了她的小字。
时倾尘知道,他原不该唤的,唤了,便是在告诉她,他已然记起前世种种,他不杀衔月,衔月却终是因他而死,可他还是唤了,他怕,再不唤就没有机会了。
她笑了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其实,沈衔月一早就知道,他已然记起了从前的许多事,可她对他有怨,有痴,有恨,有爱,却从来不曾有悔,她知道他是个好人,虽然她一直将自己的死归咎于他的身上,可是,这终究与他无干,她,相信他。
“这地方食材有限,天气又冷,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些什麽,便让凤箫寻了一些新鲜蔬果,仿着暖锅的形制,为你做了一味羹汤,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话未落,凤箫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原本想和少主打个招呼的,可他一看,少主的眼睛都直了,他默默在心里鄙夷了少主一下,真是没出息,不就是个女子麽,至于麽,凤箫心里虽然不大理解,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分毫,轻手轻脚地撂下托盘,悄声出去了。
沈衔月在时倾尘对面坐下,亲手舀了勺冷碟,递予他,“来,尝一口,我在这里面加了豆蔻丶桂子丶椴橙丶芫荽籽丶百里香,还有一勺桃花醋,待会儿你沾着鱼脍吃,该是正好。”
盈盈脉脉的笑靥到了跟前,时倾尘才回过神来,他匆忙道了声谢,拾起筷箸,碗热的汤汁迸溅出来三两滴,灼于他的腕骨,他也浑然不觉,夹起来便往口里送。
“嘶……”
“怎麽了?”
这一口,时倾尘感觉自己的舌头根都麻了,他轻轻摇了下头,努力挽出一个温柔的表情,“没事,就是有点烫。”
沈衔月这才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烧饭,虽然用了十足十的心,却还是怕有疏漏,“那,晾一晾。”
“嗯。”
时倾尘端起案侧瓷盏,幸而里面还馀小半残茶,他一口饮尽,喉咙里的那股辛辣犹存。
“你这汤里,可还放了旁的佐料?”
“没有啊。”沈衔月微微蹙眉,仔细回忆着,“豆蔻丶桂子丶椴橙丶芫荽籽丶百里香丶桃花醋,就这些了,别的什麽都没放,莫不是,我做得不合你的口味?”
时倾尘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不,很合。”说罢,他又拾起汤匙,小口小口品味起来,该说不说,除了太过辛辣,这味汤羹做得还是蛮不错的,“谢谢你,衔月。”
这声谢。
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灯花散,兰烬歇,在雪与月与烛的交映下,他清楚地看见她的颊侧晕开了一抹嫣红。
“谢我作甚?”
他默了默,擡腕牵起她的葇荑,声音恍若冬日里的摇竹声声,沁着冷。
“谢你,为我洗手做羹汤。”
她听见这话,不自觉就红了脸。
洗手做羹汤……
这不是嫁作新妇时才会说的话嘛……
时倾尘见她不言语,笑将她揽入怀中,指尖掠过她的鬓边碎发,在肩颈处泛起一阵灼热,她眉心微跳,屏息擡眸,正撞入他深潭般的眸子,夜风拂过,乱了谁的心跳。
没来由的,她忽而紧张起来,“你,这都四更了,你还不睡,你不睡,我可要去睡了。”
离得那样近,他的唇几乎要贴上了她的,质感中掺着些许哑,“我抱着你睡,可好?”
“咕噜咕噜……”
这一声,极不合时宜,似是一阵突兀的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满室的旖旎,他怔了一怔,继而忍不住轻缓一笑,掌心温度隔着纤薄的诃子,渗入她的肌肤。
沈衔月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咕噜作响的肚子上,为了这碗汤羹,她忙碌了一个晚上,这会子也有些饿了,她凝视着几案旁的汤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觉察到她的企图,时倾尘连忙把碗盏握于掌心,“不,你不能吃这个。”
“为什麽?”
“因为……”时倾尘把心一狠,端起碗盏吃了个干干净净,“因为我都吃光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