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鈎如月青史忽已灭,唯有情长明……
五十四丶鈎如月青史忽已灭,唯有情长明
沈衔月胸腔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她伏在榻侧,不住干呕。
叶三郎轻叹一声,上前帮她抚背,目光中满是心疼与怜爱。
“都怪我。”
沈衔月摇头。
“是我身子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叶三郎,对啊,还有旁人,他从袖中取出花名册,一页页翻看。
“美人莫急,我认识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我这就去找他们帮忙,寻有本事的郎中回来。”
*
燕山。
黄沙万仞,赤霞千匹。
时倾尘当案而坐,冷风从掀开的毡帘中呼啸而入,吹皱他洗到发白的衣角,帐外,依稀可闻羌管悠悠,胡马嘶嘶,金色的雪与绛色的风拉扯撕咬,仿佛要将天地卷入一团混沌。
他低着头,浑若不觉,眸光被发丝划得稀疏破碎,像是琉璃盏跌在冰川中,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已迸裂成了千万片,片片沙似雪,片片鈎如月。
十八年。
整整十八年了。
时倾尘闭上眼睛。
于他而言,这个数字根本无需计算,他的生辰便是他母亲的忌日,同样也是燕北十六州沦丧的日子,有如钝刀隔开喉管,抵住胸腔,从小到大,他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掺杂着未亡人的血泪,都在提醒着他,仇未报,耻未雪。
凌迟尚有尽处。
死亡亦有归途。
而他,却在日复一日的夜与昼,黑与白之间喘息挣扎,不止,亦不休,这个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天赋异禀,那麽多的诡谲奇才,有的,不过是近乎自虐的千锤百炼,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习武的天分,他母亲用一日就能领悟的剑法,他却练了整整三个月。
起初,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平庸。
为什麽?
他的母亲慕容蝉是年少成才的建安盟主,势危朝野,名扬天下,他的父亲时玄朔是戍守边疆的不败燕王,纵横四海,威慑八荒,两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却生出了天分平平的自己。
换成谁。
这都很难接受。
他的师父钟离无道安慰他说,比起普通人,你已经很有天分了,像你母亲那样的奇女子,江湖上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不必急,慢慢来,可是,他如何能不急,如何能慢慢来。
百年能几日。
忍把浮生换蹉跎。
後来,时倾尘渐次明白,在这一场了无硝烟的战场上,红尘遗棋,江山悬盘,能够立于黑白两刃的,从来就不是一无所长的庸碌之辈,文臣也好,武将也罢,但凡能持得了笏板,舞得起刀剑的,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许天分的人,这一局棋,是高手之间的起手无悔,是狼子之间的血雨腥风,是脱颖而出的有天分的人之间的一次又一次竞逐较量。
他没有办法去扼杀别人的天分,他能做的,就是以千百倍的努力杀死时间,杀死自己,不留一丝曙光,不祈一丝救赎,不存一丝侥幸,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皆是如此。
万幸。
他成功了。
时倾尘指尖缓缓摩挲着燕北十六州的舆图,历史的尘埃朽旧在斑驳陆离的墨迹间流淌丶干枯,永生丶死亡,这张舆图,他早就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哪怕闭着眼睛,他也能迅速断出它们的方位,幽州丶蓟州丶瀛州丶莫州丶涿州丶檀州丶顺州丶新州丶妫州丶儒州丶武州丶云州丶应州丶寰州丶朔州丶蔚州……
还有……
冰冰凉的什麽东西?
时倾尘蓦然睁开眼。
少年紫冠束发,乌眉斜挑,银甲上未化的雪片掺杂着扑面而来的朔风,斩落点点寒芒。
来人,正是骠骑营大将军魏不疑。
时倾尘差点脱口而出他的表字“无决”,却在下一刻,蓦然醒转过来,如今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还从未见过面,所以,魏不疑不认得自己,自己,也不应该认得魏不疑。
“你就是大皇子举荐过来的人?”
“是。”
魏不疑忽一撩袍,暗红色戎靴踩在案头,他上下打量着时倾尘,须臾,把脚一收,大笑。
“回去吧,你这细皮嫩肉,病病殃殃的,不是打仗的料,真打起来我还得分心照顾你,转告大皇子,走後门也得挑个时候,国难当头,让他省省吧。”
时倾尘微抿薄唇。
“我有兵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打住。”魏不疑哂笑一声,扬手制止了他,“你以为,打仗是人多就能胜吗?沙场非儿戏,天底下有千百种博取功名的办法,我劝你,还是换个别的吧,何苦白白搭了一条性命。”
时倾尘闻言,眸光不觉一凛,合着这是把自己当成打秋风的了。
“我来此,并非是为了功名,我同你一样,为的,是大徵子民,我想要守护的,是大徵社稷,你连试都没有试过,怎麽知道我不行?”
魏不疑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