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阿姨送来了茶水,她回身感谢,正好看见郁锦梅和周强在假山边聊天。
她远远点头打了个招呼,过了一会儿,郁锦梅走进来,路意浓起身给她倒茶。
郁锦梅沉默地坐在那,许久开口:“周强去过你的家乡,他对你们家人的评价很高。”
“简单丶朴实丶热心。家庭环境和道德品质上无可指摘。”
“这些年,从你读书到工作,所有的成绩我们一路在眼里,确实是相当不错。就是可惜在门第上了。”
“你这样的姑娘,其实更适合你的初恋,”郁锦梅毫不掩饰对她完全了解,她枯槁的双目对上路意浓的眼睛,很平缓地道,“之前也是我们太过纵容,才让章榕会做出过这麽多荒唐的事。”
“你如今跟他在一起。是真的有了感情心甘情愿;还是只是怎麽都甩不开,就成了习惯?”
路意浓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们在一起太久,我没有办法,把感情锚定在哪一刻发生了改变。但是,我确实没有像之前一样,有要离开的想法。”
她抿了抿唇:“我现在也愿意,为他去做一些事情。”
郁锦梅觉得她的表态有些幼稚可笑:“我们这样的家庭,站在风口浪尖,一步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能做什麽?”
“我或许够不上你们对门第的要求,但是除此之外,我都可以努力去试。”
这样的话,郁锦梅这辈子听得太多,耳朵都起了茧子。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路意浓:“恐怕是不行。”
“人心是最易变的东西。前後两张嘴脸的人,我们已经看腻了。”
“普通家庭出身,自己有能力也愿上进。攀上来的时候,恨不得能把心掏出来,一旦扶摇直上就开始变脸。”
“章培明就是其中最恶心的一个。他辜负了我姐姐,也辜负了我们。偏我们,还得顾忌着榕会的颜面,不能对他动手。”
“你现在的位置和筹码,跟章培明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路意浓或许是这样,”她直视着郁锦梅,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害怕,“可是李意——她本就是你们创造出来,又一手培养的人。”
“而且她幸好也如您所说,还很年轻。”
郁锦梅怔怔地看着她。
又住了一些天,章榕会看着她休假的时间不多,便带着路意浓找借口搬回了酉山。
这处房子一直叫人打理着,草木丰茂,一如当年。
乖乖的狗窝和饭盆空荡荡地留在客厅里,显得有些孤独。
章榕会说:“现在情况暂时稳定,该做的都做了。你就先销假回去,陪着乖乖。我有空也过去。”
“你把乖乖接回来吧。”
路意浓腾出了很多之前没怎麽穿过,现在又不太合身的衣服,从楼上抱下来,堆在客厅里,准备捐出去:“我前些天跟公司提了辞职了。”章榕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辞职?为什麽要辞职?”
“考试啊,”睡衣细细的两条吊带压着肩胛骨,路意浓说得理直气壮,“要学习考试啊。”
“你要考什麽?资格证?”
“国考。”
章榕会的心里一沉,他意识到什麽:“你在开玩笑麽?不用考这些东西,你回伦敦去工作。”
“是我自己想好了的,”路意浓收叠着沙发上的裙子,一条又一条,“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在伦敦常驻。”
“妈妈以後年纪大了,她语言不通,大概也无法适应国外的生活,我迟早是要回来的。既然要回来,我才25岁,重新进行职业规划,也不奇怪吧。”
章榕会看她心意已决,但他不同意路意浓这样轻易地放弃:“你不是喜欢外面的环境麽?不是喜欢现在的工作吗?你在咨询行业才刚刚起步,从业才一年多。你在干什麽?”
“每个人,在一些人生的节点上,或许都是需要做出一些让步的。”
“这事轮不着你来做!”章榕会眼睛红了,“郁家是我的责任,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就高高兴兴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郁家是你的亲人,以後也会是我的亲人,怎麽能叫没有关系?”路意浓语气轻软地哄她,“你难道真的要背负着内心谴责,让外公抱憾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解法,章榕会,是我争取来的机会。是同一份责任,我愿意陪你一起承担。”
章榕会心里拧着疼,郁家之前做过那麽多的事,不该由她在这时牺牲:“你好不容易走出去,没有这个道理,他们让回就得回。我回去找小姨。”
路意浓歪着头,慢慢长起的头发发尾扫着她的肩:“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很早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我有你没有的游戏。谁赢了,咱们就听谁的吧。”
章榕会怎麽会让一个幼稚的游戏来决定这件事,他拿着车钥匙起身,出门往她面颊亲了亲:“先睡,爱你。”
他踏上院落的草坪,听背後唤他的姓名。
“章榕会,”
路意浓带着笑容,落落大方地站在门前:“你输了哦已经。”
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
回过头。
红枫在院外随风摇摆,天上亘古不变的星河落在池塘,他满目是那个微笑着落泪的姑娘。
那串初夏青涩的小葡萄终于在这个秋天的尾巴上迟到地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