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还是怕的。
若这真是一件好事,几个嫂嫂岂会避之不及?但崔澄真心惦记姐姐,她也承过崔后的情,所以心甘情愿走一趟。
但愿不会遇上那位传言里性情冷硬,饮马瀚海的新帝。
她扑哧笑出声来,真是傻了,偌大一座宫城,怎可能遇上呢?
漪容闭上眼继续想睡莲说的话,香车辚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到了。
崔后的宫女绿珠率着两个小宫娥在宫门等她,朝她行礼。依着规矩,睡莲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宫门外等她。
去昭阳殿的路漪容是走惯的,还没入内殿,她就闻到一股汤药混着药油的味,熏人又刺鼻。
她顾不上蹙眉,来时对日后的美好畅想一扫而空,快步走了进去。
寝殿里死一般寂静,帷幔低垂,宫娥肃立。和她之前几次来时比,冷清寥落。
瘦得只瘦一把骨头的崔后半坐在床榻上,见她来,虚弱地招呼她坐到床边。
漪容屈膝行礼,走到床榻边,她一坐下,崔后就伏在她怀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嚎啕大哭。漪容心下大惊,崔后虽然对她不错,却也从没有这般亲近过。
但眼下,漪容顾不上想这么多,轻声安慰怀里颤抖啜泣的崔后。她捏着手帕,小心翼翼擦拭崔后苍白脸上的泪水。
她轻轻拍着崔后的肩膀,细致又温柔地安抚。
好一会儿,崔后的哭泣声渐渐停歇。侍立的宫女端来水盆和干净的布巾,给崔后梳洗。绿珠给漪容上了盏酽酽的热茶,道:“这是新进的小岘春,六少夫人尝尝。”
漪容笑着接过,饮了口放在一边,拉起崔后的手,真心实意道:“姐姐再伤心,也该为自己身体着想。前阵子母亲说宫里事忙,不叫我们进来。姐姐若是再瘦下去,我和几个嫂嫂免不了要常常来陪您用膳了。”
她摸着崔后的手,心内轻叹,连戒指都大了一圈。
几句话下去,崔后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拍拍漪容细白的手。
一旁绿珠看着,不由心内感叹,六少夫人不光长得美,还天生一副温柔可亲的笑模样,和她说话好似春风拂面,让人再有愁烦都忘了。
漪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方才我闻到一股药油味,可是姐姐哪里伤着了?”
崔后面色一僵,随即道:“我无事,是哪个宫娥用的吧。”
她这才放心,和崔后说了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陪她用过午膳,看着她午睡安稳醒来,这才告退。
一出昭阳殿,花木蓊郁,空中流淌着馥郁芬芳。
漪容心里发愁,偏偏送她出来的宫娥一直在说话。她停下了脚步,笑道:“姑娘不用送了,宫里的路我是熟的。这些时日你也劳累了,早些回去喝碗茶歇歇吧。”
宫娥踌躇片刻,被她的话打动,转念一想崔家的少夫人绝不会没礼数到在宫里乱走,福了福身谢过她体恤,回去躲懒了。
这时日想来也不会有人去御苑闲逛。漪容走了片刻,转了方向往御苑走去。
崔澄笑话过她几次,说她心里再不高兴,看看花赏赏景就舒坦多了,是个好哄的。漪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崔后憔悴成这样,她实在担心,怕日后落下病根。
不知怎的,今日御苑似乎格外安静。
万花如海,却已有凋零的迹象。自从两月前先帝猝然驾崩,漪容跟着身为小国舅的崔澄进宫哭灵,送灵到皇陵,终日忙碌,竟然春天都快要过了!
她放慢了脚步,看着身旁连绵花树,宛若流霞,缓缓露出一个笑。
那厢是春色如许,不远处嶙峋假山上却是冷肃一片,随侍的宫人屏息敛声,生怕发出声响惊扰新帝。
新帝站在假山亭中,负手而立,临高而望,看着这座已属于他的宫城。
他身后两步的位置站着个年近三十的内监,名叫高辅良。他注意到新帝的目光,看向假山下走过的婀娜美人,原想大声呵斥她胡乱走动,但再想想新帝脸上从未露出过的神色,点头哈腰道:“回陛下,奴愚昧,不知这位是哪家少夫人,许是进宫给太妃请安的。”
看发髻,看穿着,这女子已为人妇。可惜,她错失了一场泼天富贵。
下一瞬,新帝声音响起,他下意识应诺。
“传她明日再进宫来。”
春风骀荡,花树摇曳。
一片粉紫花瓣飘落在这女子的额头,她轻柔地拈去,将花瓣盛在掌心,展颜,风姿绰约。皇帝漆黑的眼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白玉耳珰随着她的迈步微微摇晃,显出一截纤长粉颈,直到素色领口。
不一会儿,她走远了。
高辅良只勉强看清了个轮廓,但也看得出这位年轻夫人有殊色。他知道新帝目力远超常人,估摸已将她的脸蛋看得一清二楚。
可这人虽是美。。。。。。他提醒道:“陛下,这位夫人看发髻应是已经嫁人了。”
新帝淡淡地唔了一声。
高辅良干脆地闭了嘴,他知道新帝最烦别人多嘴劝诫。可皇帝光棍了二十四年,怎的突然一眼就看上了位夫人?明知道她已经成婚了,还是要传入宫。
他不敢再劝说,开始琢磨起皇帝的吩咐来。
要打听是谁再容易不过,但要找个什么理由传她明日入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