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金”
时光如同炼狱家道场外那条清浅的溪流,潺潺而过,无声无息地冲刷着过往的血色与硝烟,沉淀下细碎的丶名为“日常”的金沙。
炼狱家道场在杏寿郎的操持下,渐渐恢复了旧日的生气。木刀破空的呼喝声丶少年弟子们稚嫩却认真的呐喊,取代了战场上的金铁交鸣与绝望嘶吼。道场门口那株老樱树,花开花落,又抽出了新绿。千鹤雪纱霜白的身影,如同道场本身的一部分,渐渐融入了这安稳的韵律里。她依旧清冷,冰蓝的眼眸深处却不再是终年不化的冻土,而像是初春的冰湖,在暖阳下悄然消融,泛着粼粼的微光。她会在杏寿郎教导弟子时,安静地坐在回廊下,膝上摊开一卷古籍,或是细细擦拭她那柄名为“雪魄”的刀。偶尔,当某个弟子的动作出现致命破绽,杏寿郎的喝斥声尚未落下,她清冷的嗓音会先一步响起,简洁精准地点出要害,惊得那弟子慌忙改正。杏寿郎便会朝她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丶带着火焰般暖意的笑容。
安稳的日子,也带来了旧日同伴们各自安好的消息。这些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最先传来的是蝴蝶屋的喜讯。一封字迹清秀丶带着淡淡药草香的信笺送到炼狱家。是蝴蝶忍写的。信中寥寥数语,只道蝶屋一切如常,小葵已能独当一面。信的末尾,她笔锋一转,带着几分难得的丶近乎促狭的轻松:“…另,富冈先生近日常来蝶屋‘切磋’药理,虽仍寡言,然其煎药时专注之态,竟与挥刀时颇有几分神似。思及此人过往行径,忍深觉世事之奇妙,亦颇感头疼。”信纸的角落,还画着一只小小的丶歪歪扭扭的蝴蝶,一看便知出自小葵之手。
杏寿郎捏着信纸,朗声大笑,熔金的眼眸里满是欣慰:“唔姆!义勇那家夥!总算开窍了!忍小姐治得好恶鬼,果然也治得好他那颗榆木脑袋!”他兴致勃勃地拉着雪纱讨论该送什麽贺礼。雪纱看着信纸上那只笨拙的蝴蝶,冰蓝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想起蝶屋药香弥漫的回廊,想起义勇沉默如水的背影,想起忍那看似温柔实则锐利的笑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战火熄灭後,竟以这样一种安静的方式靠近了。
接着是来自狭雾山的消息。炭治郎托人捎来了山里新采的野菌和几双祢豆子亲手缝制的布袜。捎信的小弟子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转述着炭治郎的问候,末了又补充道:“炭治郎师兄说…他和香奈乎师姐…嗯…就是那个…在鳞泷师父的主持下…拜过先祖了…香奈乎师姐还让我带这个给千鹤小姐…”小弟子掏出一个用帕子小心包好的东西——是一枚用草茎编成的丶略显粗糙却充满生机的蝴蝶。正是香奈乎幼时在蝶屋常做的那种。
雪纱接过那枚草蝴蝶,指尖拂过那简单的纹路。她仿佛能看到狭雾山清冽的空气里,炭治郎温暖的笑容和香奈乎那依旧安静丶却不再空洞丶而是盛满了温柔星光的眼眸。那个总是沉默追随在香奈惠身後的孩子,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灯火。
最热闹的当属我妻善逸和竈门祢豆子的婚礼。地点就定在桃山桑岛慈悟郎那小小的道场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高朋满座,只有最亲近的几人。善逸穿着崭新的羽织,紧张得同手同脚,全程死死攥着祢豆子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连誓言都说得断断续续。祢豆子穿着简单的白无垢,盖头下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直温柔地回握着善逸颤抖的手,清澈的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伊之助作为“最强的男傧相”,硬是把他那顶野猪头套戴在了穿着礼服的脑袋上,惹得小葵(作为祢豆子的女傧相)追着他满院子跑,试图把头套扯下来。炭治郎作为兄长,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炼狱杏寿郎的笑声几乎掀翻了道场的屋顶,千鹤雪纱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这喧闹又温暖的场景,霜白的发间簪着祢豆子亲手为她别上的一小朵粉色山茶花。她冰蓝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烛火和新娘羞涩的笑容,一种久违的丶名为“欣慰”的暖流静静流淌。
蜜璃的点心铺子“甘露蜜语”也在小镇上开张了。铺子不大,装潢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粉色樱花团子,门口悬挂着画满爱心和樱花的招牌。蜜璃穿着粉白相间的可爱围裙,元气满满地招呼着客人,脸颊总是红扑扑的。而伊黑小芭内,这位昔日沉默寡言的蛇柱,则成了铺子里最令人瞩目的“门神”。他不再穿深紫色的队服,换上了深蓝色的素净和服,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依旧,但周身那种阴冷的气息却淡了许多。他沉默地坐在铺子一角,面前放着一杯清茶,异色的眼眸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蜜璃忙碌的身影上。偶尔有不懂事的孩童或因他脸上疤痕而投来异样目光的路人,只需被他那平静无波丶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异色瞳孔淡淡一扫,便会噤若寒蝉,匆匆离去。蜜璃总会适时地端来一碟新出炉的丶撒着糖霜的粉色樱花团子放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甜美的丶毫无阴霾的笑容:“伊黑先生,尝尝这个!新配方哦!”小芭内沉默地拿起一个团子,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笨拙与珍重。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蝴蝶香奈惠和不死川实弥的结合。香奈惠身体恢复後,并未回到蝶屋,而是带着妹妹蝴蝶忍留下的部分珍贵手稿和研究资料,在远离城镇的一处山谷里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草药园圃,继续她对药草和医道的研究。而那位以暴躁桀骜闻名的风柱不死川实弥,竟也卸下了一身戾气,如同最沉默的影子般守护在那片山谷之外。他不再佩戴日轮刀,腰间别着一柄寻常的柴刀,每日巡山丶劈柴丶修缮屋舍,将山谷入口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玄弥偶尔会带着补给去看望兄长,回来时总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描述:“大哥…大哥他在帮香奈惠小姐晾晒草药!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花瓣…”据说,香奈惠温润如春风的笑容,是唯一能平息风柱眼底那残留风暴的存在。
连那个野性难驯的嘴平伊之助,也似乎在蝶屋找到了某种“归宿”。他依旧带着野猪头套(只是换了个更干净的),挥舞着双刀“肆之牙”,却不再是为了厮杀,而是成了蝶屋最令人头疼也最可靠的“护卫”兼“杂役”。他负责劈开所有坚硬的药材,驱赶任何试图靠近药圃的鸟雀野物,甚至能按照小葵那复杂无比的要求,将庭院里沉重的药碾石摆放到精确的位置。小葵也从最初的尖叫抗拒,渐渐变成了叉着腰对他呼来喝去。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成了蝶屋新的背景音。蝴蝶忍在信中提及此事,语气颇为无奈又隐含笑意:“…那野猪小子力气倒是不错,就是脑子跟他的头套一样!小葵如今指挥他倒是得心应手,只是可怜了我的药圃篱笆,三天两头就要被他‘不小心’撞坏一截…”
***
旧日并肩浴血的夥伴们,如同散落的星辰,各自在战火熄灭的天空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点亮了名为“家”的灯火。这温暖的消息如同春风,也悄然吹皱了炼狱家那池平静的“水”。
炼狱槙寿郎,这位曾经沉溺酒精丶颓废度日的炎柱之父,在长子杏寿郎扛起家族重担丶道场重现生机後,似乎也渐渐从往昔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沉默寡言,眉宇间常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但至少酒喝得少了,偶尔也会在道场边驻足,看着儿子教导弟子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某个春日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檐廊下用晚饭。庭院的晚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落在矮几的菜肴上。千寿郎正兴奋地说着白日里在学堂的见闻。槙寿郎默默喝着碗里的味噌汤,目光扫过安静用餐的千鹤雪纱,又落在正给自己添第二碗饭丶笑容爽朗的长子杏寿郎身上。
他放下汤碗,陶瓷底磕在木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短暂的沉默後,槙寿郎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生涩,却清晰地压过了千寿郎的叽喳声:
“我说…杏寿郎。”
杏寿郎停下筷子,熔金的眼眸带着询问看向父亲:“嗯?父亲大人?”
槙寿郎没有看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纷扬落花的樱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属于一家之主的重量:
“你也老大不小了。道场如今也稳当了。隔壁町田家的女儿,前些日子她父亲还托人递过话…我看那姑娘性情温顺,家世也清白…”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後面的话有些难以啓齿,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目光第一次锐利地投向杏寿郎,又飞快地扫过一旁安静得如同冰雕的雪纱,“…你总该想想自己的事了。男人成家立业,天经地义。莫要…耽误了人家姑娘。”
“噗——咳咳!”千寿郎被一口汤呛住,小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最後目光落在雪纱小姐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晚风吹拂樱枝的沙沙声,和花瓣簌簌飘落的细微声响。
炼狱杏寿郎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他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熔金的眼眸坦荡地迎向父亲的目光,声音洪亮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唔姆!父亲大人说得对!成家立业,确是正理!”他顿了顿,在父亲微露诧异和千寿郎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千鹤雪纱。那目光灼热丶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深情与一种早已尘埃落定的笃定。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在矮几下方,于无人可见处,轻轻覆盖在雪纱搁在膝盖的丶微凉的手背上。那动作带着安抚,更带着宣告的力度。
然後,他朗声笑道,声音洪亮得仿佛要震落满树樱花:
“您就放心吧!快了!”
“啪嗒。”
一声极轻的脆响。
是千鹤雪纱手中捏着的那支用来拨弄盘中鱼骨的细长梅枝,被她无意识折断的声音。
她低垂着眼睫,冰蓝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自己膝上素色的衣料。几片飘落的樱花停驻其上,像几滴粉色的泪。那只被炼狱宽厚手掌覆盖住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抽回。手背上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心尖。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面颊和耳根,即使隔着霜白的发丝,也仿佛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悸动。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早已习惯了沉寂的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丶失序的节奏,沉重而慌乱地撞击着肋骨。
槙寿郎看着儿子那坦荡到近乎灼人的目光,又瞥了一眼千鹤雪纱低垂的侧脸和那截被她无意识折断的梅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只是端起汤碗,重重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郁色似乎褪去了一分,添了些许复杂难言的释然。
千寿郎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最後目光落在雪纱小姐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截断枝上,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丶心领神会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晚风穿过檐廊,卷起更多的樱花瓣,如同温柔的雪,无声地落在矮几上,落在衆人的肩头发梢。千鹤雪纱依旧低垂着头,冰蓝的眼眸深处,那片初融的冰湖,此刻正倒映着满树纷飞的落樱,和那只坚定地覆盖在她手背上的丶带着火焰般温度的大手。所有的清冷与疏离,在这无声的宣告与掌心传来的滚烫暖意中,如同春阳下的薄冰,悄然融化,无声流淌。她微微蜷起的指尖,终于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丝试探般的迟疑,轻轻回握住了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
千寿郎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打破了方才那一丝尴尬的凝重:
“雪纱小姐!兄长!父亲!我去泡新茶来!”他跳起身,小跑着穿过飘落的花雨,奔向厨房。
檐廊下,只剩下三人。槙寿郎低头默默喝着汤。炼狱杏寿郎紧握着雪纱的手,熔金的眼眸含着笑,坦荡地迎向庭院里漫天飞舞的樱花。而千鹤雪纱,霜白的长发被风拂动,几缕发丝黏在微红的脸颊。她终于微微擡起眼睫,冰蓝的眸光不再躲闪,静静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上面,还沾着一片小小的丶粉色的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