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吹雪落”
蝶屋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劫後馀生的宁静。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拉门,在榻榻米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千鹤雪纱靠坐在窗边,霜白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後,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左臂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厚厚的绷带下仍隐隐作痛。她安静地望着庭院里一株早开的垂枝樱,粉白的花瓣在微风里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隔壁房间传来善逸夸张的哀嚎和伊之助不耐烦的吼声,夹杂着蝴蝶忍带着笑意的呵斥。走廊上,隐的队员们脚步匆匆,低声交谈,擡着担架运送伤势更重的同伴。富冈义勇沉默地靠在廊柱下,望着天空,深蓝的眼眸映着流云。甘露寺蜜璃的粉色脑袋偶尔在庭院里闪过,正笨拙地想帮小葵晾晒绷带,却差点打翻竹篓,引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和忍小姐无奈的叹息。
蝶屋的康复期,对千鹤雪纱而言,第一次不再仅仅是伤口的愈合和力量的恢复。那枝被清水精心养在素白瓷瓶里的樱花,成了她窗边最突兀也最温柔的风景。炼狱杏寿郎的身影,也成了蝶屋最常出现的外客。
他的探访毫无规律,却总是带着阳光般的存在感。有时是清晨,风尘仆仆,提着一大盒据说能“强壮筋骨”的丶甜得发腻的萩饼,无视蝴蝶忍“伤员需清淡饮食”的警告,硬是塞给雪纱,看着她微蹙着眉小口小口地吃掉,然後开怀大笑。有时是傍晚,处理完炼狱家道场积压的事务後匆匆赶来,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就坐在她病房外的廊下,隔着纸门,絮絮叨叨地讲些琐事:道场里哪个笨拙的弟子又练坏了木刀,镇上新开的点心铺子,千寿郎最近在读的书…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像温暖的溪流,冲刷着病房里惯有的寂静和药味。
雪纱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纸门内低声回应一两句。她霜白的长发垂落,冰蓝的眼眸映着瓶中那枝依旧努力绽放的樱花,神情依旧是清冷的,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坚冰,却在日复一日的暖意中,悄然融化成一种更柔和的丶带着些许无措的静谧。
炼狱从不刻意靠近,却也无处不在。他会注意到她换药时微微蹙起的眉峰,下一趟来时,带来的萩饼就会少放一半糖。他看到她对着瓶中开始凋零的花瓣出神,隔天,窗台上就会多出一小盆生机勃勃丶据说“能活很久”的常青小松。他笨拙却执着地,用他火焰般的方式,一点点填补着她失去姐姐後丶鬼杀队解散後,心中那片巨大的丶冰冷的空洞。
一次,她左臂伤口因练习握刀而隐隐作痛,动作稍显滞涩。炼狱正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给千寿郎新买的习字帖。他熔金的眼眸瞬间捕捉到了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别动。”他放下字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没有触碰她的伤臂,而是极其自然地单膝蹲下,拿起放在她脚边的药膏和干净绷带。
雪纱身体瞬间绷紧,冰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本能的抗拒。她早已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习惯冰冷的绷带缠绕上肌肤的触感。从未有人…如此靠近。
炼狱却仿佛没看见她的僵硬。他动作异常利落,解开旧绷带的结扣,露出底下微微泛红的伤口。他的手指宽厚有力,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丶精准。蘸取药膏,均匀涂抹,力道恰到好处。微凉的药膏和他指尖温热的触感形成奇异的对比,雪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划过肌肤时带来的细微战栗。他低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擦拭最心爱的佩刀,熔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狎昵,只有纯粹的认真和一种…笨拙的疼惜。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药膏清冽的气息和他沉稳的呼吸声。雪纱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掐进了掌心。她本该推开他,或者冷声拒绝。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僵硬地感受着那陌生的丶带着暖意的触碰一点点包裹住冰冷的伤口。一种酸涩的丶陌生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冲击着她冰封的心湖。她别开脸,霜白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微微泛红的耳根。
新的绷带被利落地缠绕丶打结。炼狱站起身,动作依旧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近乎逾矩的举动再自然不过。他拿起那盒习字帖,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的专注只是错觉:“唔姆!伤口恢复得不错!不过雪纱,练习也要适可而止啊!养好了身体,以後有的是机会挥刀!”说完,他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留下雪纱独自对着手臂上那缠绕得异常整齐丶带着他指尖馀温的绷带,久久失神。
时间在药香和伤痛的馀韵中缓慢流淌。伤口在愈合,力气在恢复,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有什麽东西,随着无惨的灰飞烟灭,也悄然走到了尽头。
最後一次柱合会议,没有在肃穆的议事厅,而是在蝶屋阳光明媚的庭院里举行。廊下铺着洁净的席子,重伤未愈的躺在担架上,能坐起的靠着廊柱。空气中没有往日的凝重与杀气,只有一种淡淡的丶挥之不去的离愁。
産屋敷辉利哉,主公年幼的继承人,在妹妹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庭院中央。他穿着素净的和服,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哀伤。
他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廊下每一张熟悉又疲惫的脸庞:行冥紧闭双眼的刚毅脸庞,实弥缠满绷带却依旧桀骜的侧影,无一郎安静靠在廊柱下望着落花的澄澈眼眸,义勇沉静如水的侧脸,蜜璃努力忍着泪水的粉眸,小芭内沉默低垂的头颅,天元即使虚弱也难掩华丽的姿态,杏寿郎依旧带着温暖笑意的熔金左眼,还有窗边霜发垂落丶安静得如同冰雕的雪纱。
“诸位”辉利哉的声音清亮而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及所有为斩灭恶鬼丶终结千年诅咒而奋战的剑士们。”
庭院里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樱树的沙沙声。
“自先祖産屋敷一族起,绵延千年的使命…鬼杀队存在的意义…于今日,在此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彻底终结了。”
短暂的寂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悲鸣屿行冥紧闭的眼睑下,滚落大颗浑浊的泪珠,混着脸上的疤痕。甘露寺蜜璃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伊黑小芭内别过脸,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富冈义勇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紧。炼狱杏寿郎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那熔金的左眼中,也闪烁着复杂的水光。
“鬼舞辻无惨已然伏诛,世间再无恶鬼之患。鬼杀队…已无存在之必要。”辉利哉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也带着沉重的告别。
他後退一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後,对着廊下所有伤痕累累的剑士们,深深地丶无比郑重地——伏下身去,额头触碰到阳光照耀下的温暖地面。
“産屋敷一族…以及所有曾被恶鬼伤害丶因恶鬼而失去至亲的世人…”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感念诸君千年血战,感念诸君以血肉为堤,护佑黎民,终迎破晓!此恩此德,産屋敷一族,永世不忘!”
“辉利哉大人!”衆人惊呼,挣扎着想要起身阻止。
辉利哉却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的妹妹们也跟着兄长,一同伏下身去。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落花瓣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丶此起彼伏的抽泣声。行冥的诵经声低沉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悯。实弥狠狠抹了一把脸,别过头去。蜜璃的哭声终于放开,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义勇默默低下了头。无一郎看着那小小的丶伏在地上的身影,清澈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炼狱杏寿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抿紧了唇,熔金的眼中是深沉的敬意与离别的感伤。
千鹤雪纱坐在窗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霜白的长发在微风中轻拂。她没有哭,冰蓝的眼眸深处,却像冻结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怀中的淡蓝色格纹围巾,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辉利哉缓缓直起身,小脸上带着泪痕,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鬼杀队…就此解散。诸君…辛苦了。愿诸君…此去,馀生皆沐朝阳,再无阴霾。”
***
离别的气氛如同浸透水的棉絮,沉重而粘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