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和新经纪人单晴晴,以及其馀的新同事丶新商务都相处一般,有待磨合。
这一个月来,如同梦幻一般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
她真的和瑞也嘉上彻底脱离干系了。
断舍离,断舍离。
原来断的是不舍,离的是心。
--
五月时,《坍塌纪元》的合同到了不得不签的地步。
奉颐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杨晟联系她的时候,她正躺在上海的酒店里,想动用自己卡里的馀额购置一套合适的房子。
杨晟的话中意是,如果她再犹豫,可能这个角色就会面临换人,多的是女演员盯着这个位置,他现在已经是最後的争取。
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本能,还是受到常师新那句话的影响,她竟然还是犹豫了。
她是一个尊重自己直觉的人,所以在接完这个电话後,沉思良久,还是决定给秦净秋拨去一通电话。
秦净秋每年都会在暑期带领学生们下西南地区偏远乡镇支医。
妈妈参与研究,几十年都扎根基层,一定知道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而她也确实很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如常师新所说,脱离了大衆。
“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有。那边的小孩子大都读书很少,几乎九年义务教育一过,要麽进厂,要麽务工,不争气点的,就成为村里游手好闲的赖皮。但大多孩子,为了贴补家用,都会提前进入社会打工。”
“但青少年未形成稳定价值观之前过早接触社会并不是很好的事情,这你知道的呀。”
奉颐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嗯,我知道……”
秦净秋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见状,又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说:“那就拿大山里的女孩子来说吧,很多女孩子会选择更早结婚,其中不乏未成年生子。说起这个……这其实是一种教育匮乏的体现,即使是在九年义务教育遍行的今天。时代在进步,但其实个别地区仍还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奉颐点点头,又问了一个剧本中的细节:“所以如今还是会有女孩子连吃个苹果都要看人脸色?”
关于这个问题,秦净秋没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道:“以前病房有个病人因为工作累坏了身体,住院的时候妻子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一边又得回家照顾家中的孩子老人。咱们医护几人都夸他有个好媳妇儿,可你知道人家说什麽?「她每天清闲在家就做做家务,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麽?」”
“所以社会结构会在一定程度影响家庭结构,很多并不懂得认可全职太太或者全职丈夫价值的人,就会在家庭中産生压榨。但这些问题在我看来,是可以通过前期教育时提前干预丶引导丶渲染并解决的,只是很多家庭会忽略并默认这些隐形的问题和困境,更糟糕的是,他们也不懂得要如何正确教导。”
“就像你说的,很多地方丶家庭里,父亲占有很高地位,如果小姑娘在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就很可能处于底层的底层,看人脸色的可能性十分高。”
说到这里,秦净秋笑了两声:“你从一生下来就没见你瞧过什麽人脸色,物质丰富,精神富足,已经比很多人都幸福了。”
所以理解不了,似乎也成立。
奉颐思维已经渐渐清明。
她开始痛骂自己是井底之蛙,何不食肉糜。这世上有无数种人,无数种生活方式,她没见过却不代表不存在,所以又怎麽能自大妄为地一昧否决它们呢?
她诚恳道:“您才是人民的好老师。”
得了女儿的夸奖,秦净秋哼笑:“你妈我年轻的时候去境外战场支援,看过多少人间冷暖?我告诉你,这个世上,许多看不见的角落里,还有很多负重前行的人。对他们来说,活着,就已经很幸运的事情了。”
活着,就已经很幸运的事。
奉颐仰首,细细品着这句话:“您去那边支医的时候有留痕……拍照,或者录视频吗?”
“当然有,你需要的话,我让我学生发给你。”
“我需要,”奉颐说,“那我先挂了,您尽快发给我。注意身体,我有时间了回去看您。”
奉颐断线後,等了好半天才收到秦净秋的邮件。
她打开电脑,点开邮件,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去。
拍的照片都是团队支医时顺利结束的照片,照片里还有村长丶支书等领导干部。照片虽都是合照,却能轻易地看出他们站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之上,连背景里的都是刚冒出一茬的隐约露着黄土的荒凉大山。
奉颐坐在电脑前,看完最後一则视频後,忽然就想起了当初拍《钉子户》时,樊牧在剧组时别有用心地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艺术工作者,如果脱离实际,就永远演不出有深度的层次复杂的好戏。我愿意为此一往无前。”
那时候她对这部作品缺少发自内心的尊重,以至于都对樊牧的许多话都有意识地屏蔽忽略,甚至无视。
她阖着眼,迫使自己所有思绪都回到正轨,让自己回到正轨。
可到底什麽是正轨呢?她真的偏离了麽?
这时,西烛的眉眼冲浮在了她脑海。
以及她甜笑的声音:“熙熙,带我去见见李蒙禧吧。”
音容笑貌,无比清晰,无比惊心。
她赫然睁眼。
瞳孔微微扩张,定睛不动,身子开始僵硬。
就是这一刻,她醍醐灌顶。
一直以来,她自诩清醒,没想到还是被周围无形的追捧潜移默化影响了判断。
因为外界压倒性地一致承认她的选本眼光,所以她自高自大地以为自己永不会出错;
因为仗着自己演过几部底层形象的剧,吃了些苦,便真以为自己对他们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