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却陷在一片冰冷泥泞的沼泽里。
依旧是滂沱的雨幕,砸在帽兜和冰冷的官靴上,出沉闷不绝的声响。
梦里的裴寂刚从大理寺那扇沉重黝黑的门里出来。
街道空旷无人,只有雨水汇集成溪流,冲刷着脚下冰冷的石板路。
湿滑,寒意刺骨。
身侧,江蓠如忠诚的影子,为他举着油纸伞,昏黄的灯火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
就在他步履沉重地跨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眼角余光似乎被什么拉扯了一下。
惯性地看向街道斜对面那处幽暗避雨的角落——那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撑着伞,静默地站着。一个毫无缘由却根植于心的习惯,连这习惯本身都带着撕裂的空白与钝痛。
这一次,那角落的阴影下,伞影却清晰了。
一个素白的身影执伞静立着。
裙裾的下半截早已被飞溅的雨水湿透,紧紧贴着腿脚,颜色深了一片。
雨水顺着伞骨不断淌落,在她脚边形成小小的水涡。
那伞下的身形异常单薄,肩胛的轮廓在雨夜里脆弱得像一折就断的枯枝。
莫名的牵引力拉扯着他的脚步。他控制不住,一步步踩过及踝的积水,朝那个角落靠近。
每一步,水花溅起冰冷,心口却如同被无形的细线越勒越紧,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汹涌袭来。
陌生的恐慌攫住了他。靠近了,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雨水沾湿她额前的几缕丝。
她……是谁?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雨水灌入鼻腔,冲得他眼前黑。
终于,看清了!
漫天雨帘中,那张苍白清丽的面容抬起,沾了雨水的眼眸清澈,却也浸透了刻骨的执拗和悲伤。
“噗——呃啊!”
梦中那个看清面容的裴寂猛地弯下腰,一口心头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
“裴大人?”
“裴大人!”
……
焦急的声音穿透雨幕,一声声,同一个人的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
焦急地,反复地呼唤着称。梦境轰然摇晃。
“裴大人!”
“裴大人?!”
那呼唤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像惊雷在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他拼尽了所有残存的意志,想要抓住那雨中苍白的面容,想要大声喊出一个名字!
“……洛……昭……寒!”
榻上的裴寂双目骤然圆睁。
大口喘息,冷汗如浆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着皮肤。
剧烈绞痛让他眼前黑,忍不住急促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主子!”惊尘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直接从美人靠上弹跳起来,脸色煞白,扑到榻边,“主子您怎么样?是不是又痛……”
话音未落,江蓠魁梧的身影已如一道黑色闪电,后先至,一把稳稳撑住了裴寂剧烈颤抖的上半身。
他动作极快,一手稳稳扶住裴寂的背,一手迅探向旁边矮几上晾着的温水,递到他唇边。
“主子,慢点……”惊尘的声音抖得厉害,想碰又不敢碰,“大夫说了您现在绝对不能用力,伤口崩裂就……”
“闭嘴!”江蓠一声低喝打断惊尘的哆嗦。
他目光如电,猛地扫向门口方向——那暖阁与内室相连的厚重棉门帘已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急促地掀开了一条缝隙,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欲闯入,恰恰对上江蓠陡然变得复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