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元和七年,萧阮死于幽州
馀部顿时化作鸟兽散。
燕侯在青州以一场鸿门宴提前夺走宗室手中掌握的军队,并将这些士兵化整为零编入嫡系部队之中。随後以雷霆之势迅速扫平各地馀孽,天下即将正式易主。
可怜萧阮这一生,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我的马车继续向北,进入定州地界。
车子先经过燕春楼旧址,一片废墟。断瓦残垣,根本看不出曾经繁华。美人如玉入土,雕梁画栋成灰。
又打百花楼前过,却见百花楼屹立不倒。只是人去楼空,窗户残破,看过去黑洞洞的,有些瘆人。
谢妈妈放下竹帘,轻声道:“‘前尘往事成云烟’呐。”
我神思犹未收回。
那个我算计过丶痛苦过丶也快乐过的地方。那些在我眼前流逝的生命和再也找不回来的人……
我在青州与兖州交界处杀了萧阮,郝时迅速将萧阮带来的这一小股兵力就地剿灭。
在马车上,谢妈妈满怀担忧地试着为萧世祯说好话——我与萧阮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我微笑道:“妈妈不必担心。我心中自有定夺。至少,这次我会等一等,等着听他怎麽说。”
到了幽州的燕侯府,果然如谢妈妈所说,我一见了,就会喜欢的。
从正门进去,至会客厅,地面以汉白玉为砖,杂以紫水晶丶青金石等,镶嵌成花样。步步生花,都是魏紫。重瓣,妖娆。
绕过会客厅的玉石屏风,进了後院,过小桥,经花廊,穿假山,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各处点缀的花朵大多是牡丹,品种也是魏紫。
沿花路曲曲折折,到了他的一处寝室,匾额上写着“沧浪”两个字。
是他的字,也是他的风格。
寝室的布局,与我们在百花楼时那间卧房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卧房里挂着两幅画。一幅,是他画的我。一幅,是我买人皮面具时画的他。後者约莫是他寻我踪迹时觅得的。
两幅画,画纸都已泛黄。
我轻轻抚摸着画纸,闭上眼睛,问自己:“如果他算计我是为了得到我,我是应该为他如此耗尽心机地爱我而感到高兴,还是应该因为他算计我而感到愤怒?”
我没有答案。
虎儿在我臂膀间,已经会说很多人话,嘴里吱吱哇哇说着“要”“要”,伸着小胳膊,什麽都要摸,什麽都要拿。
小东西力气不小,一把拉开了一扇柜门,柜子里堆满的画卷“呼啦”一下子溢出,撒了满地。
每一幅都是我。有笑,有嗔。画纸有旧,有新。
我重重叹了口气,暂时放弃思考那个问题。
我带着虎儿在幽州的燕侯府住着,这里到处都是世祯的痕迹,也到处有我的痕迹:魏紫花丛丶我的画像丶我喜欢的诗集丶我喜欢的琴谱丶我在百花楼曾用过的东西……这些痕迹丝丝缕缕将我与他缠绕在一起,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脑海有一件事越来越清晰:我不想离开他。
因为分离,我已经痛过一次,我们都已经痛过一次,就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人生短短几十年,何不珍惜彼此呢。
可我又始终有恐惧。
说到底,还是不肯完全信他吧。
信一个人是件需要勇气的事。
不是他不好,而是因为我,我一旦信一个人,就会信到底。
如果我信了他,他一旦负了我,我知道我一定是万劫不复。
到那时纵使我的计谋仍旧能保全我这条命,心也已经死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我不要。
“可是猗猗,你若要爱他,终究还是要信他才行。”我对自己说。
泽州城破。
东阳帝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