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欠
黄昏,我寻了些干净的布条塞进虎儿嘴里,抱着他轻手轻脚地往院门边去。
整个村子已是一片死寂,连鸡鸭猫狗之声都无,偶尔,几只以腐肉为生的丑陋的黑鸟发出“刮刮”几声嚎叫,声声让人肝肠寸断。
我看着满目尘土苍凉,顿时站都没了力气,只能歪坐在门槛上,头靠门框,头脑空空。
地道里的存粮快吃完了,我生産时的体力透支尚未恢复,精神也接近崩溃,但我知道我不能崩溃。就算把下辈子的力气也拿来提前用上,我也要把虎儿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去找萧世祯?怎麽可能?
萧世祯真正的行踪,连一心想杀他的东阳皇帝都未必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就算知道,恐怕还没等见到他人,就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
听大春说,她们是从幽州外围往并州逃。鲜血已经证明,这是错误的路线。这是败军逃窜的方向。
思前想後,决定去青州。如果青州不行,就继续向东,去密州。向东走,虽然山林密布坎坷难行,但总好过人祸横行之地。
毕竟自然的险恶尚可捉摸,人心的阴毒……
我回到房间,与二红商议接下来的去处。领弟醒来,初面对我时有些讪讪的,等到知道大春死讯,便对我破口大骂,将大春的死全部怨在了我身上。
我念在大春的恩情,没有回嘴。
可她把地道里的食物全都抢走了,不许我动。
二红想帮我争一点来,争不过她,只不住地向我赔礼。
招弟就在旁边看着。
大春临终将她的妹妹们托付给我,我却不得不与她们拆夥,另觅生路。
我抱着虎儿,回到张大哥家的房子,找出我先前分开藏在几处的金珠子和银首饰,趁着夜色离开,靠北斗七星的指引,向东南方去。
这一路,我只挑人烟稀少的僻静处行走。我见过吞噬天地的海浪,我听过明月夜里野狼的长嗥,我登山涉水时被山蚂蝗吸血吸到半跪在地上,我采集野果野菜喂饱自己再去喂孩子。
但渐渐因为战乱饥荒的缘故,山上的野菜野果也被如蝗虫过境般的灾民掠食一空了。
有一日,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看见一处山崖下探出几支红艳艳的李子。
山崖高且陡。但若爬上去,探下身子就够得着李子。
我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胸前布包袱里的虎儿。
虎儿很乖,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不哭也不闹。这让我觉得他原谅我了。原谅我抛下他的父亲,把他生在这兵荒马乱里。
又或者,是饿得没有力气哭闹罢——我吃不上饭,也就没有多少奶水。
我把虎儿放在一旁,人趴下,手脚并用,一点点探到崖边。
虎儿的小脸,因为瘦,眼睛格外大而圆。他一声不响地看着我爬,甚至还微微笑,笑得像他父亲。
我一边小心翼翼爬到崖边,一边留意四周,生怕有野兽或是坏人伤害他,花了不知多久,终于伸手够得到那李树,将果实摘下。
李子很酸。但是可以吃。我一个一个摘下,吃掉,仿佛吃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虎儿看着我吃,似乎很眼馋,粉嘟嘟的小嘴巴里直流口水,我笑着将李子送到他嘴边,小家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酸得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皱成一团。我乐得哈哈大笑,他见我笑,也笑了。
当时在百花楼,有人送避子汤来,白妈妈本是要让萧世祯安心才故意让他看见——青楼的客人,谁愿意在这留下个麻烦?
谁知世祯却皱着眉:“女子本就性阴,避子汤至寒,猗猗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白妈妈便看着我。
我说那就先放在这,妈妈先去忙罢。
白妈妈走了,他脸上反而露出局促:“猗猗,我没别的意思,你若不愿要孩子,我绝不逼你……”
我轻轻说:“我知道的。那就随缘罢。”擡手将避子汤折进花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