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此後萧世祯果然常来寻我。
往往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有时是稀世琴谱,有时是味道奇特的茶,有时是蟋蟀王。
我们便在姚黄的内室把酒言欢,或是以茶代酒。
若是抛开一些算计,不得不说,他很好。
虽然没明说,我知道他是明白我的,恐怕,也愿意帮我。
尽管我还是不明白,他待我特别,到底是为什麽。
我和萧世祯在里间时,姚黄便在外室与郝景和吴桐阶说话。
我和萧世祯日益“打得火热”,姚黄对我的恨意却并未加深。
今日她望向我的眼神,竟还带着笑意。
这非但没令我放下心来,反而令我害怕。因为那笑意,透着冷。
那冷把我没来由地冰了一下。
我竟有因她而感到恐慌的一天。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弄人。
我一直知道她恨我不是为了萧二。
我也曾盘算好了,若她对我动手,我便索性将她打落;若她不对我动手,等我远走高飞,我们天涯无期,从此两忘,各过各的人生。
但我还是日渐恐慌。
那日在银蟒里看清的她和郝景写的字化作一股子凉意,从她桌上茶水,透过银蟒,直从我眼里灌进心底。
郝景让她收集各路文官武将贪赃枉法的证据。深想一层,费尽心机要这些证据做什麽?难道还能是荡清天下污垢,重现朗朗乾坤?恐怕不是。多半是要挟。
郝景一个新晋才子,哪里用得着要挟这麽多当朝一品大员?就算是想飞黄腾达,一两人便足矣,用力过猛,树敌过多,反而不利。所以郝景必然也是听命于人,另有主子。
他的主子是谁?皇帝?不可能。
首先皇帝若想查大臣,不必这样拐弯抹角动用青楼,便衣暗卫之流岂是吃素的?
且将仲给的资料里写着,吴桐阶的胞弟吴桐雨,乃皇帝贴身侍卫,皇帝就算要这样搜集情报,直接派吴家兄弟,岂不更得力?郝景明面儿上是官场新人一个,大范围收集官员劣迹如此机要之事,皇帝断不会贸然委派与他。
思及此处,我脑海灵光一现:将仲的资料里最初只写了吴桐阶时断袖,却没写郝景,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因为郝景根本不是断袖!他僞装成好男色丶接近吴桐阶,恐怕是另有目的!
那麽郝景所作所为,极有可能是跟朝廷对着干。
如今能与朝廷对着干的……
我手中信息有限,几番推敲排查,终究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我很明确:姚黄如此为我提供方便,极有可能是我已身在局中。而她含笑看我,或许是因为预见到我即将灰飞烟灭,再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她是在欣赏我最後的张狂。
又想起她那冰冷的眸子……
若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拒离逃走,还需有几步细致铺垫。但事到如今,情况似乎比我预想得紧急,便由不得我细致周全。
朝堂争斗,分分钟就能将人吃得骨头渣儿都不剩,我热爱生命,绝不想深陷其中做谁的垫脚石或是谁的拦路石。
我无论如何要抢在被人利用之前逃出百花楼去……
可是将仲怎麽办?他会不会被我连累……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他有太多秘密瞒着我,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在百花楼的出现到底有何目的,又有什麽理由为他担心?说不定,人家跟姚黄,本就是一条线上的人,我走了,人家的日子更和美……
心里这麽想着,入夜临睡前,仍想跟将仲说些什麽。毕竟我这一去,恐怕再见就难了。
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这麽久,纵使我不敢全身心信任他,他却是我最依赖的人。
他在床沿坐下,因为还有伤,只能慢慢钻进被子,再慢慢躺好。我犹犹豫豫,凑近一些,靠在他身旁。
因我近日一直劳心劳力,又对他多加防备,已经连着许多天不曾亲近过了。
最後一次,最後一夜,我想我们就这麽安安静静地,让我再在他的气息里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