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片海。看似是无边无际的你恩我爱,可是会让求爱的人活活渴死。因为这里的恩爱没有一滴能解渴。都是假的。
杜十娘是个傻子,妄图在青楼里找到爱情。哪能呢。来逛青楼的,又有几个是“有情郎”,纵使有情,又能有几天的保鲜期?
男人们逃避老妻,逃避丈人,逃避科举和官场的失意,来此只寻片刻的欢愉,终究还是要回去做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他们只想捞好处,他们只想着自己。
女人中却有痴心的人,一心想要“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为着无望的心愿,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最後被男人弃如敝履,还要冠以“怨妇”丶“妒妇”丶“毒妇”的骂名。最後年老色衰,连青楼都把她们抛弃,或打或骂或卖,到头来一条草席裹了,乱葬岗,枯井,狮子狗,总有她们的去处。苏小小能有一座墓,已经是难得了。
脚步声渐近,我不必睁眼也知道是将仲提着我的药回来了。我先前伤着筋骨,得喝药。
他把提篮在我面前花几上放下,点了灯,将药罐取出,用勺子舀进青花瓷碗里,热气腾腾。竟还有一碟蜜枣。
我端不动碗,他一勺一勺喂我。
我看着他俊挺的鼻子,还有眼眸低垂时睫毛投下的浓浓阴影。张嘴,蜜枣很甜。
他似乎不知道我在看他。
想起今早坐在妆台前,刚要喊白水,他说:“我会。”
我一愣。
说着他挽起我的头发,指尖轻轻穿梭,虽然比白水慢一些,却盘得有模有样。
妆也是他画。
画完我扶了扶鬓角,仔细打量,他梳得似乎在味道上还胜过白水一筹。
其实我不需要太好看,但他把我打扮得好看,我很高兴。
“谢谢你费心。”我说。
他点点头,抱我起来。也是这样,好像上心,又好像不上心。
于是我又想起在姚黄那儿他发呆的情形。
赢得青楼薄幸名。
心里的一丝甜味渐渐消散。反倒提起三分警惕。
毕竟我不是真的只有十六七岁。
我清楚地知道,我与将仲,不过是萍水相逢;我心里朦胧的想法,不过是见色起意,远远谈不上爱。
我现在并没有谈恋爱的心情。
我要逃。
在这百花楼,我没有别的依靠,只有我自己。
如果将仲有个不屈的灵魂,始终不磨灭逃走的希望,那麽他可以做一个好帮手,我们相互救赎。
但我还是要防着他。
男人说的话丶做的事,别全信。
这是上辈子在现代社会,一个个路过我生命的男人教会我的事。
喝完药,卸了妆,拆了头发,换上中衣。他剥下我的袜子,帮我用热水泡脚。郎中说脚踝这里要一边泡一边按,他手指时不时蹭过脚心,我怕痒,本能地躲了一下便溅了他一脸洗脚水。
“抱歉……”我脱口而出。
烛光下,他偏过头去,嘴角一动,嘲弄地一笑。这还是我见过的他第一次笑。
我急得红了脸,低声道:“我无意折辱你……”
他仰头看着我,说道:“你不必总是这样。这都是我自找的。”
我至今不知道我当时是被什麽东西撷住了心,被驱使着挣扎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非关风月。
他浑身一僵。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慢慢松开手说:“我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