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擡手,接过来之前先笑着扫了他一眼。
“什麽了不得的?不过一本……”
裴卓明没听见“书”字,取而代之一阵沉寂。
安静中,翻页声很慢,一下,一下,像风在回溯。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淡淡的,很轻,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哪来的?”
裴卓明一一转述。
“只这一本麽。”
“是。”
他听见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後,又缓缓吐出。
“我知道了。”
没看他,手上翻页也没停,“好了,你先下去吧。都早些休息,明日……”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裴卓明擡眸,昏暗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垂着,一眨不眨,睫毛却又在微颤。
顺着视线,他看向那本手记正翻开的一页。
纸页泛黄,肆意笔迹凌乱。边角,挤着几行小字,字迹稚嫩,显然出自少年人之手。
视野忽地一空。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离开,擡头时,只看见一个背影。脚步很快,甚至仓促,他很少见到她这样的匆忙,除了涉及到那个人的时候。
“……殿下。”
她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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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坐落在太守府一角,小径走出去,左右两个岔道。
其中一条燕昭很熟了,最近这段日子频频往返,哪怕深夜里也熟悉无比,但她停也不停地踏上另一条岔路。
走得很快,迎面有凌冽寒风吹来,又从她耳畔向後倒流。
太守府里最华贵的一间院子,却因为被空置太久,冷暗得像是与人世隔离。有守夜的侍女跟上来,似乎在问热水或是别的什麽,她点头又摇头,摆手打发下去。
脚步慢了,可耳边风声还在鼓噪,眼前一切都像慢动作。
推门,点灯,打开刚收拾好的箱笼。一层层翻开,衣物,用具,箱笼最底下的暗层。
一个木匣。
老旧的丶边角脱漆的木匣,和面前的箱笼以及周围的一切比起来,朴素得堪称简陋。
但捧起来的时候,她用的是两只手。
燕昭在桌边坐下,嫌手边酒壶碍事,就揭了盖子一口饮尽,怕烛台歪了走水,就推到最远。
或许是因为光线暗了,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心跳得很快,快得手指都微微颤抖。
昏暗里,机关转动一声轻响,匣盖弹开,被她试图锁住的时光扑面而来。
一样丶一样,都已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遍。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再虚虚轻抚一遍,给快要消逝的过往再添一层毛边。
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顾不上看,一样一样动作轻轻往外取,直到匣子最底下,仔细叠好的一块绸布。
雪白上模糊地写着几个字,她慢慢展开,摆在摊开的手记边上。清瘦字体有些歪斜,笔画末尾习惯性拉长,带着些稚嫩的飘逸。
同一个人的笔迹。
燕昭蓦地轻笑了声。
多神奇。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被下旨烧了个干净,那天她在宣政殿外求了整日,直到中暑昏过去,也没能留下半点。
现在,就这麽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笑意尽了,她才把手记翻回扉页,一页一页丶小心翼翼地翻看。
第十六页,大字写着几行药材药性,小字在边上标注:
「此物极苦」
第二十四页,满纸医案潦草,小字在底下写:
「祖父字略丑」
第四十一页,抄录了几行古籍,用词晦涩,小字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