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只是擦掉了他脸颊一行泪。
而後微撤半步,亲卫上前,将人押下。
雨声都安静了,她只身迈进正殿。
正殿潮冷,没有掌灯。大殿深处,安静庞大的黑影里,空的龙椅与她对望。
谋算数月走到这里,她本以为自己会澎湃,或感慨,但都没有。
心中宁静,她想起的反而是自己很小的时候。
起初,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自己会玩乐一生,永远做个骄蛮的小公主。
直到有一天,燕飞鸿瞒着所有人,偷偷把她领到宣政殿来,放在面前这龙椅上,问她喜不喜欢。
燕昭慢慢擡起手,抚上椅背雕刻的五爪盘龙,试图回忆燕飞鸿当时的模样。
年轻,意气,神采飞扬。
她一度厌恶对镜,是因为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和年轻时的父亲很像。
可一路走到现在,再回想,原谅当然算不上,但好像,恨也不再那麽强烈了。
若说起来,她觉得更像是理解。
理解他的无能为力,理解他的深重苦痛,但也永远不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燕昭放心手,再次回忆当年。
当年,幼小的她在宽大龙椅上不安地扭动,说不怎麽喜欢,又冷又硬,还高,脚够不到地面。
点评一通後她又问,父皇,我可以坐吗?
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燕飞鸿说——
阿昭,只要你想。
燕昭无声笑了笑,收剑归鞘,转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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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三年,幼帝被废,长公主即位,改元昌宁。
期间极为顺利,摄政多年铁腕强权,无人疑其女子身份,只叹“终于”。
只不过论功行赏时,没有几人能来。
书云没来。
不对。
燕书云没来。燕书云于此番立功卓越,兼过往多年忠谨,特获殊荣,得赐国姓,待伤愈後任吏部侍郎一职。
荆惟也没来。编其部衆入禁军丶授校尉之职的机会递到面前,她还是选择安居山野。
最终带着比预期丰厚数倍的酬金,惊喜过望又疑神疑鬼地回了长陵。
邓勿怜也没来。邓勿怜此番受伤极重,说是鬼门关走一遭也不为过,就连医官都感叹这是何等意志,恐怕与她高热昏厥间仍不住呢喃的名字也有关联。
至于是谁的名字,医官就不知道了。伤患声音含糊,来来回回重复的只有“名字”二字。
其实邓勿怜说的是面子。
她觉得就这麽死在病榻上很没有面子。
虽然养伤期间忌酒忌辛让她很烦,但到底是全须全尾活下来了。
论功行赏自然也有她一份,承袭母亲名号,封嫖毅将军,伤愈後统领禁军。
只不过实在是下地都艰难,封赏还是由人给她送来的。
“另有些金银赏赐,我交给了你府上管家,想看的话自己叫人。”
来人丢下这句就要走,又被倚在床头的邓勿怜喊住。
“那麽着急做什麽?你现在又不用回去复命了。”
邓勿怜枕着那条伤轻些的手臂,“陛下不是已经去了你的奴籍吗?你现在是自由身了,留下喝点,庆祝庆祝?”
“……郡主伤重,不能饮酒。”
说完他抿着唇,视线飘向一旁桌上的小银壶,像是想督查一下那里头是否装了酒。
倒没提前半句的“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