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越关山3
◎“我想刨先帝的坟。”◎
仪仗晌午出城,于京畿停歇过夜,次日换马,踏上披霜路。
似乎赶路焦急,马车一停也未停,就连午膳都在车上,将就着用了些茶和饵饼。午後才短暂地停车饮马,燕昭起身下了车,只留虞白一个在车上。
寒风吹动车帘,车外的谈话声漏进车厢,他听在耳中,忍不住有些疑惑。
此番随行的人并不多,比起去年南下赈灾时少了一半不止,还都改换衣装扮成了商户,佩刀藏在空的货箱里。
熟面孔也不多,书云不在,府里的人除了常乐,就只有几个身手卓越资历深厚的侍卫,平日不常在府中轮值的,虞白和他们不太熟。
比起这些,更让他惊讶的是随队的另一行人——一水的黑衣,轻盈无声的脚步,十几名内侍跟随车後,或者说,衔草司安插内廷的死士。
打头那个他认得,只是当着衆人无论如何唤不出那名字,只得点头示意。
不知为何,那位庆康郡主也同行了。今晨离开京畿前她才赶到,高头大马金红狐裘好不浮夸,此时正在车外与燕昭阔谈,说什麽南国江水养人,不知淮南的美人是何风味。
死士随行给这假扮货商的车队添了些突兀煞气,又被邓勿怜很好地中和了下去。
一行人中只有常乐像真正的商贩,他身份地位最低丶资历也最薄,跑前跑後忙活,仿佛货郎走街串巷。
正疑惑着,车帘一掀,燕昭卷着一身寒风回来了,带着盘热腾腾的胡饼,刚烤过还冒着热气,椒盐香气扑鼻。
“吃吗?常乐刚烤的。”燕昭拈起一块递过来。
虞白伸出手刚要接,才发现手上沾着灰黑。方才他在手记上写写划划,炭笔痕迹蹭了满手。
燕昭见状,胡饼直接塞进他嘴里,又取了块帕子沾了茶水给他擦。“路上什麽都不方便,将就一下。今晚还会住客栈,到时候再好好清洗。”
说着她扫了眼摆在一旁的手记,话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深沉意味,“还在研究?”
虞白慢慢点了点头。
指尖手背的炭痕渐渐擦去,手记上的思考和推理却在脑中愈发清晰。
头痛丶善忘丶梦魇,神识恍惚丶妄视妄听丶理智全失。
此上种种,可能源自病,也可能源于毒。
相似的表症,临近的初发时间,轻重不同的症状。
她可能和先帝中了一样的,但又不同量的毒。
太医院必然也是怀疑过的。只是疾病尚有千百种,毒物更隐秘难查,哪怕是刺血探验,也只对砒霜丶雄黄一类有效用。
且这并非迅发剧毒,加上燕昭也出现相似症状,极易被判断成遗传疾病。父亲便是没有绕开这一点,思路走入死局,最终祸及自身。
父亲没想到的,他想到了。可那又如何?
是什麽毒,如何下的,又如何解?这样的毒绝非一剂可成,只可能是经年累月蓄积,他一无所知,只能排除。
先帝不用丹药,太医院也未出纰漏。能被下毒之人找到可乘之机丶且父女二人有重叠之处的,只有食物。
虞白顺从地任她擦手,慢慢思考着丶嘴里的胡饼慢慢嚼着。
燕昭不常吃这一类气味浓重的食物,但出行在外,她也不拒绝。她并不挑食,唯独几样菜肴点心不吃——先帝曾经喜爱的。
燕昭厌恨先帝至此,反目之後,莫说同桌饮食,就连对方爱吃的食物都再也不碰。
所以,她中毒更轻。
思绪至此,答案已经明晰。
其馀一切可能都排除,即便这个结论再荒谬,那也是真的。越想,虞白越觉得难以置信,但一转念,又并不太震惊。
能够嫁与灭族仇人为妃多年潜伏,将家园旧山河亲手刻于石上以志信仰,容贵妃如此信念,十数年如一日地下毒又何尝困难?
可是家国仇恨之下,还有血脉亲缘啊。
她也不顾吗?
虞白无法想象这样的情感,却并不是因为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