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她清晰地看到鄂顺眼中明光骤灭,黑云涌动,他阴鸷而悲切,猛地攥住她手腕的镯,“那禄呢?”
妲己望着镯上鸟纹,有些无奈,“我自然也会如此告知禄……”
鄂顺呼吸极不稳,猛地低头隐藏狼狈,可手背青筋早已绷起,几乎咬牙在问:“我究竟何处不及恶来……”
这话问出口来,于他已算是落于了下风。
家世丶才学丶容貌丶武艺丶音律……
即便武职相差甚远,他未来却是鄂国首领,会承袭父亲侯位,只会远甚于恶来!
妲己的手背怜惜拂过他的脸颊,又被他捉住,近乎粗鲁吻在手心丶指尖,乃至于轻咬在她手指上,似乎如今只能靠这样的亲昵缓解焦灼。
她亦不免动情道:“顺,你极出衆,我正是因爱喜你丶放不下,才与你拖宕至今,谁料不但令你难受,我自己也受了折磨。可我只想结姻,日後留在有苏,并不想嫁去大国……”
她顿住,叹息一声,“你对我疏离,我当时虽难受,却也知实则是好事,正好推动我下定决心。所以我忖着,如今各自散去,反是最好……”
鄂顺此时只听得进「爱喜你」「放不下」两句……至于「推动」之语,只会令他悔得心头刀割,便要装作不曾听到。半晌,他在她掌心中,忍着痛楚求道:“就当一切不曾发生,可好?你我仍像之前那样……”
“顺,你只是不甘……”
“你怎知我是不甘!!!”他猛地擡头,眼眶泪红,嘶声哽咽质问,“莫非在你眼中我是庸人?连倾慕与不甘都分不清?!是我先与你相识!早于他们所有人!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忽地,他眉眼又厉色尽消,声音也骤然软了下来,“妲己,你知我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我丶我已知错,我不该令你难过,更不该纵容狌……你尽管怨我骂我,但丶但莫说各自散去这等话……”
他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窝间。
如此卑微惶恐的姿态,无非是盼她如先前一般,肯将那收回的一席之地还给自己。
心跳剧烈,似战败时恐惧的鼓声,咚咚在胸腔回响……
这时,他听到她说:
“可……我怕恶来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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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走时,鄂顺仍留在亭中,日照金灰满身,似乎神魂俱灭,徒留一尊俊嫽泥塑。
树旁的追月看到她,急切打着响鼻要凑近,她虽万般不舍,却也只好将它摸摸作罢。
此时,辇行在大邑小道上,她隐在幂篱中,不发一言,神色沉沉。
狐狸盯着她揣摩一会儿,说道:“若是舍不得,索性再折返哄哄,他定要将你当仙人般供起。”
“哧——”她低笑,沉郁之色骤消,媚然瞥狐狸一眼,“正是因为不舍,所以才不可折返。”
狐狸不懂,但不妨碍它顺手为鄂顺也点根蜡。
妲己双目放空,映着大邑往来的民衆,喃喃低语:“狐狐,如今,实则只缺一个契机,让帝辛或昌出手……可我不知那契机会何时发生……”
狐狸知晓,她的心思,已又绕回老事上了。
近来,狐狸越发不理解妲己在忧心什麽,故而也就说道:“为何非执着于在周原挣得高位?公子发崇拜你,你若说要做王後,他一定拱手奉上;且你眼看就要将这几人离间,大邑必垮,本身也封神有望……”
“哦,大邑必垮吗?”妲己的手支在脸颊旁,幽声打断,笑得莫测,连环发问,“何以如此自信?
恶来出征,禄可有从中使绊?不曾,他尽心尽力亲自操持粮草诸事,全然以战事为重。
禄又与鄂顺在宗庙大打出手,事後可曾向帝辛进言,与鄂国断交?也不曾,他甚至会压制此事不要传到帝辛耳中。
若我叫恶来与我一同归周,他可会同意?啧,绝不会,他肯放我一条生路,都算情根深种。
至于鄂顺,看似神魂颠倒,但涉及戍防机密,又会否轻易放在我面前?答案你已知,绝不会。
就算是彪,再如何热血上脑,心中也有计较,在家国大事上也不会糊涂。
你告诉我,何以大邑必垮?”
狐狸哽住半晌,脑筋不够用,只好丧气问:“那依你看来,这又是怎样一回事?”
此时,贵族区的朱红牌楼已遥遥在望,妲己还未来得及作答,面前忽然闪出几人来,将去路拦住!
为首之奴大叫道:“是做甚的?这是大祭司的辇,还不让开——”
话音馀响犹在,拦路之人忽地一步冲上前来,手起刀落,刹那之间,人头滚落,一腔热血喷出!
“啊————!”
此处亦有不少引车贩浆丶挑担卖柴之人,见状无不尖叫逃窜,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