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8章
◎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自皇帝登基起,太皇太後就盼着抱重孙,希望某天太医能在後宫中诊出喜脉来,却没想到真到这一天时,喜脉是来自外人的,皇帝不是终于要有皇子或公主了,而是要有表侄或是表侄女了。
太皇太後叹了一声,催促皇帝道:“你表兄都要有孩子了,你什麽时候能让哀家听到好消息呢?哀家天天都在盼着抱重孙,何时才能亲手抱上呢?”
“……皇祖母不必着急,表兄比朕大几岁,比朕先有孩子也是应该的。”皇帝胡乱地应付着皇祖母的叹息,而心中则惊疑暗涌,为慕晚竟然怀孕了,为慕晚的孕期只有月馀。
太皇太後未察觉皇帝正另有所思,轻嗔他道:“乱说,你表兄才成亲几个月,你都有後宫几年了。”又微微沉声说道:“天子对待後宫,应该雨露均施,你要是记得这点,也许现在已经有几个皇子公主了。”
虽然太皇太後的话说得隐晦,但在场妃嫔都听得出,太皇太後是将圣上迄今无子的因由,归结在了圣上的偏宠上。圣上对後宫并不雨露均施,圣上偏宠谢淑妃,圣上几年下来,仍无一儿半女,这不就说明,谢淑妃子嗣艰难吗?
在场妃嫔岂知谢淑妃同她们一样,从来没有真正侍寝过,这时候悄然看向谢淑妃的眼神,或是透着叹息,或是暗暗地幸灾乐祸,她们素日心中对谢淑妃的羡慕或嫉妒,此时都化成了无形的尖刺,无情地扎刺在谢淑妃身上。
谢淑妃正为太皇太後的话和其他妃嫔的目光,感到如芒在背丶窘迫难当时,忽然注意到圣上正悄看慕晚的目光,似乎不寻常,似不仅仅是在看一个被他曾秘密藏起的女人,圣上的目光似更有深意,圣上身形亦暗暗紧绷,像是正为什麽事暗中紧张。
谢淑妃忽然想起,先前太医禀报说,慕晚有孕月馀。月馀……慕晚在世人眼里“落水溺死”,实则被圣上秘密“金屋藏娇”的时间,就是在月馀前,慕晚此刻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有可能是圣上的?!
慕晚怀了圣上的孩子?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慕晚生下一个皇子……谢淑妃越想越是骇惧,完全将太皇太後的话和妃嫔们看她的异样目光全都抛在了脑後,此时心中只有这一件事,暗中惊恐的目光,紧紧盯向圣上与慕晚,垂在身边的手不禁攥起,用力地似要将指甲掐进掌心里。
慕晚昏昏沉沉时,像是听到有人在说话,说她昏倒是因为受热中暑了,还说她心气不足丶胸闷气短,说她有孕在身……有孕在身……慕晚犹未真正醒来,眼睫轻颤不已,在梦与醒之间迷茫地挣扎着,身心似乎都滞在多年前。
仿佛她还在多年前的宋家,她正为宋扶风守丧,宋氏宗族的几房人,联手来逼她,要拿走宋扶风的遗産,将她赶出宋家的大门,有的甚至就对她直接动手,她柔弱不敌,被揪扯得要晕过去时,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匆匆走进房来的宋挽舟。
再醒来时,她没有被宋家人赶卖到什麽可怕的地方上,她仍身在她在宋家的房间里,躺在她所熟悉的床榻上。她的身边,有侍女,有大夫,帘子外面,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绝大部分人都在议论纷纷丶走来走去,只有一道眼熟的身影,安静地站在帘外不动,似是翠竹青松。
帘内,大夫收了把脉的脉枕等,含笑恭贺她有喜,又嘱咐道:“夫人有孕在身,往後行事定要小心些,不能再像今日这样磕着摔着了。”
有孕在身……她怔怔地躺在榻上,默默消化这几个字时,帘外议论纷纷的人声,霎时就安静了下来,像皆沉入了一片死海之中,只有宋挽舟,在身形静伫须臾後,隔帘微弯身对她道:“恭喜嫂嫂。”
她听着这声恭喜,将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想着自己是如何怀上这个孩子,想着自己有了这个孩子後,终于能有自保的资本,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丶无法理清,就只是情难自禁地流下泪水,簌簌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淌,像要将她自己淹没了。
慕晚身体轻轻颤动,仿佛在随梦境一起哭泣,但不同于梦中的孤冷,有人拢着她的双肩,有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她,是温暖的令她安心的气息。她终于清醒过来,见她是靠在谢疏临的怀里,周围是太皇太後丶谢淑妃等,还有皇帝,还有……太医……
妻子微睁眼时,似是还被梦魇纠缠着,身体微微颤抖,唇也咬得发白。谢疏临就将妻子扶起,令她靠在他的怀里,因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做更多的事,就只能这般拢着妻子,轻轻拍她的後背,尽量安抚她的不安。
妻子终于真正醒来,望他的眸光透着茫然。谢疏临告诉妻子道:“你是因为中暑,昏倒在太皇太後宫中,太皇太後娘娘仁慈,为你传来了太医,太医说你中暑症状轻微,在阴凉地歇歇就好,太医还说……说你有孕在身,已有月馀。”
谢疏临不是愚笨之人,在听到太医说“月馀”时,心里已有一定的猜测,只是他不敢肯定,也不愿深想。此时此刻,他在告诉妻子现状时,注视着妻子的神情,见妻子闻言眸光猛地一颤,而後望他的眸光竟颤动着有闪躲之意,竟似因不敢面对他而垂下眼帘,心中登时了然,如万箭穿心的了然。
从妻子回来後,谢疏临从未问过妻子“失踪”时候的事,不仅现在不问,在带妻子和阿沅离京之後,他也不打算问,这一世都不打算去问。谢疏临相信妻子对他的感情忠贞不渝,相信她绝不可能主动和圣上有染,只可能是被君威逼迫强求。他不想去揭妻子的伤口,他也没有脸面去问,身为丈夫,却没有能够保护好妻子,也无法为她讨还公道。
不是不在心里存着那麽一丝侥幸,想也许圣上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圣上能记着慕晚是他的表嫂,记着他与他这麽多年来的情义,在想为非作歹时,心中会有所顾虑迟疑。然而此刻慕晚闪躲的眼神已告诉他,他对陛下的那一丝妄想,是多麽地一厢情愿,多麽地可笑。
谢疏临微垂下眼帘,手搂着慕晚,在她耳边低道:“我们回家吧。”慕晚垂首在他肩畔,轻轻点了点头,谢疏临扶慕晚坐在榻边,弯身去为她穿鞋,这等情景看在素无圣宠的衆妃嫔眼里,不禁要在心中引起艳羡的感慨,一衆无宠的妃嫔,都不由将目光幽幽地望向了她们的天子夫君。
皇帝感觉不到来自後宫环肥燕瘦的幽怨目光,他心绪如暗流急湍,为太医竟诊断出慕晚有孕月馀。既是月馀……慕晚腹中所怀的,就有可能是他的孩子,甚至如果慕晚在“失踪”前的一段时日内,不曾与谢疏临有过夫妻之事的话,那此刻她腹中的孩子,无疑就是他的血脉。
皇帝着急治疗隐疾的缘故,是为了有子嗣。如今,隐疾还未治愈,却有可能先有子嗣了,但……但这不是他设想中想要的孩子,在他的设想中,他的孩子应是由後宫妃嫔所生,孩子们的生母,该是出身名门丶贤良淑德的世家贵女,而非……而非一名蛇蝎女子……
慕晚曾戕害过他,慕晚是他的仇人,他怎会接受仇人所生的孩子,且慕晚这女子心机深沉,她若真怀了他的孩子,会否利用这事大做文章……就像在镂月坞下密室里,慕晚就曾经为了谋求活路丶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而欺骗他宋沅是他的孩子……
皇帝心中暗自想得激沉,将慕晚如果怀着他孩子的负面影响,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时,见慕晚被谢疏临扶着下榻,慕晚与谢疏临一同叩谢太皇太後恩典并请求告退。
皇帝心中全是糟糕的设想,却张口就道:“太医不是说要在阴凉处好好歇歇吗?这会儿外面日头毒辣得很,永寿宫到和昌门距离可不近,要是在日头下走久了,可能又会中暑,在宫里待个把时辰吧,别急着走。”
这会儿接近午时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皇太後赞同皇帝的话,也让谢疏临夫妻别急着走。今日是她将慕晚传进宫来,好在慕晚晕过去时,一旁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慕晚没摔出什麽事,要是慕晚在永寿宫里摔得流産了,那可真是罪过一桩了。
但慕晚仍是坚持请退,道是不敢在此叨扰太皇太後娘娘等。皇帝最烦慕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又正满心躁乱,就道:“啰嗦什麽!让你待着就待着!”
这一声下来,殿内都静了静。太皇太後等人也未多想,只以为圣上心情不好,毕竟从前世人都以为谢疏临要孤独终老,却一眨眼,谢疏临都要当爹了,而圣上仍是膝下寂寞,莫说有个会走会蹦的孩子,宫里连个喜讯都从未传出过,两相对比下来,不免有点扎心。
皇帝脱口冲了慕晚一句,立即为自己不慎失态感到懊悔,他想将话往回挽一挽,还未开口,就听谢淑妃柔声说道:“陛下,可否让臣妾的哥哥嫂嫂,到臣妾宫中坐坐?这般便不会扰了太皇太後娘娘,正好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哥哥嫂嫂可在臣妾宫中用些膳食。”
“也好”,皇帝清咳一声道,“朕也去你宫中用顿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