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阿沅是他的儿子吗?◎
“当年,确实是我为一己之私,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陛下现在对我的报复,都是我该承受的代价”,慕晚急切地恳求谢疏临道,“你千万不能为我去做傻事,不能把这道遗诏拿出来,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不值得!”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说出後,悔恨的潮浪犹在慕晚心头翻覆,似要一直纠缠在她心中,直到她的心随身体一起死去。“我们和离吧”,慕晚垂着眼,哑声说道,“陛下说的是对的,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从一开始,就不配。”
长久的寂静後,慕晚终于听到了谢疏临的声音,但他并没有说“和离”的事,而是问她道:“陛下知道,阿沅是他的儿子吗?”
慕晚轻摇了摇头,“陛下不知”,她恐慌地道,“我不敢让他知道,他那样恨我,若是知道我竟敢偷偷生下他的孩子,竟敢玷污皇家血脉,他一定会为雪耻,直接将阿沅杀死。”
慕晚已经接受自己将来被报复致死的命运,但她放心不下阿沅,她希望她的孩子,在她死後,能够平安地长大。她到底是个十分自私的人,到这时候,在说了这些剜心的话,狠狠地伤害了谢疏临後,还是为了她在地下能安心,想要再求谢疏临最後一件事。
慕晚这时本不敢擡头看谢疏临,她无颜面对她的丈夫,害怕在他眸中看到失望与厌恶,但为了阿沅,她还是擡起头来,看向谢疏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在和离之後,将阿沅留在谢家,我没有办法再照顾他了,我想求你照顾他长大,阿沅是个好孩子,他和我不一样,他从没有做错过什麽事,他把你当成他的亲身父亲……”
慕晚哀求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谢疏临断然道:“我不能答应。”慕晚的心,登时如受重击,直往下坠沉,她紧咬住唇,将还没说完的哀求,都咽了下去。
她真是……痴心妄想……慕晚在心中自厌自嘲,谢疏临的拒绝完全在情理之中,若她早些言明旧事,谢疏临不会爱她也不会娶她,谢疏临对她的爱,是她欺骗得来的,如今欺骗的幻影已被戳破,谢疏临理应摒弃与她有关的一切,为何要留一个孩子在身边,时时提醒他自己,旧日是如何被人欺骗,如何痴心错付。
慕晚咽下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谢疏临此时断然的一声,就是他对她过往欺骗的凛然回应。没有什麽可说的了,她也已经达成了她的目的,让谢疏临对她失望透顶,让谢疏临对她断情。这样很好,谢疏临不再爱她,就不会为她拿遗诏做傻事,不会为了她害了他自己。
再没什麽可说的了,阿沅……她会为阿沅安排另一条後路……在离开谢家後,在走向她的死亡前,她会将阿沅交给宋挽舟,请求宋挽舟看在“叔侄”的情分上,在日後看顾阿沅……皇帝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喜欢骗男人的女人,在骗不了皇帝丶骗不了谢疏临後,她又要为自己的目的,去骗宋挽舟……她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丶不择手段的女人……
慕晚将目光落向一旁的书案,她走近书案,铺开纸,就要拈笔写下和离书时,手腕被谢疏临攥住。案上的烛光不甚明亮,但落在谢疏临眸中却似是沉在海里的星子,谢疏临目光幽亮地望着她道:“我不能答应单独照顾阿沅,应该我们一起照顾他长大,这才是我从前答应过你的事。”
谢疏临轻轻掰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毛笔拿放到一边,“我也不能答应与你和离,成亲时,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到老,这是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事,你不能毁诺。”
“……我……”慕晚望着这样的谢疏临,只说出一个“我”字,就霎时喉咙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仿佛在一瞬间有万针刺在她的喉间,她再说不了半个字,只是泪水陡然夺眶而出,淹没了她的眼眸,簌簌地淌落她的脸颊。
谢疏临擡手拂拭她淌落的泪水,问她:“还记不记得在清宁宫的莲花缸前,我对你说了什麽?”
记得,那时慕晚在宫中刺绣观音像,因发现皇帝是她当年迫害过的人,终日战战兢兢丶惶恐不已,在清宁宫中与谢疏临相见时,曾犹豫是否要向谢疏临坦白,但最终只是隐晦地和谢疏临说,她曾经做下一件严重的错事,无法弥补,事发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当时谢疏临听了她的话後,说道……
慕晚耳边再度响起了谢疏临的话,“我们将是夫妻,无论什麽事,我会与你一起面对承担,身为丈夫,我理当保护你,若有险难,我会替你挡着,若有代价,我会替你担着。”
此时此刻,谢疏临又将他当时说过的话,再度向她说来,只这一次,他在说完之後,又望着她道:“我们已是夫妻。”
谢疏临话中的坚定与深情,令慕晚落泪更甚,她泪眼模糊地已看不清谢疏临的面容,噙着泪光哽咽着道:“可我做下的,是那样的错事,我负着重罪,我还瞒着你……”
谢疏临道:“我也有错,我负着弥天大罪,却也瞒着你。你向来以为我是严守礼制的忠臣,可我作为先帝的臣子时,并没有忠君,我私自藏起了先帝遗诏,我做下的,是逆臣行径,我还将这烫手山芋攥在手里,让你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与我结为夫妻,共同承担风险。”
谢疏临话中越是宽容,慕晚就越是担忧,她感动于谢疏临包容的深情,可越是感动,心中就越害怕,这不是她想要的回应,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回应,她不能……慕晚含泪摇着头,并想将手从谢疏临手中抽离,“你不该这样说,我们要分开,我们一定要分开……”
但谢疏临紧攥着她的手不放,谢疏临将想离开的她,紧拥在他的怀中,无论她如何恳求劝说,都不肯放手。慕晚在无用的恳求中,目光再次瞥看见案上的那道遗诏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做下错事,可怕的无可挽回的错事。
慕晚原以为自己坦诚过去,会让谢疏临对她放手,让谢疏临从此平安,但她错估了谢疏临对她的爱,她的坦诚,不仅没让谢疏临放手,还可能进一步将谢疏临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中。
谢疏临只是为了不与她分离,就已有动用这道遗诏的心思,现在,谢疏临已知道她与皇帝之间的仇怨,知道皇帝对她的报复将至死方休,谢疏临可能会为了保护她的性命,真做出一些事来,将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慕晚骇惧不已,哀求谢疏临道:“你什麽都不要做,求你答应我,不要为我去做任何事,你答应我!”
谢疏临将她紧搂在身前,臂膀的力道虽未让她感到被禁锢的疼痛,但所蕴着的坚定决心,却同他的话一起,让她感到胆战心惊,“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和阿沅好好地在我身边。”
“……我不会离开的……不会的……”此时此刻,慕晚只能这样说,她语无伦次地向谢疏临承诺着,可心中知道自己的承诺虚无缥缈,比纸还薄,轻轻一扯就会碎了。
皇帝是不会放过她的,皇帝定要她离开谢疏临,在见她迟迟不和离後,定会有逼迫的动作,可是她也不能离开谢疏临,她若离开,谢疏临可能会做出害了他自己的事,她该怎麽办,她要怎麽办呢……
无尽的忧灼如烛焰燃烧在慕晚心间,书案烛台上的烛火至天明便会烧尽丶归于平静,可她心中的忧焰不知要灼烧到何时,要灼烧成何等不可控制的局面。
各人心事各异,谢夫人在知道儿媳怀孕的喜讯後,就合不拢嘴,哪怕在夜里睡着後,也在睡梦中做了一场好梦。谢夫人梦见儿媳生下了一个男婴,男婴哭得响亮有力,漆黑的眉眼像极了儿子疏临,径在梦中笑出了声。
谢夫人笑醒之後,就将身边仍睡着的丈夫给推醒了,也不管他要不要听,就将这梦细细地讲给丈夫听。谢夫人认为这可能是一场预知梦,是她还未出世的孙儿在给她这祖母托梦,心中欢喜极了,从梦醒之後,唇角就没压下来过。
为着这个梦境,谢夫人决定带儿媳到寺庙祷告一番,求菩萨保佑孙儿能平平安安地来到世上。因顾念着儿媳怀孕的身体,也担心日头太烈又热伤了儿媳,谢夫人在这日快黄昏时,才带着儿媳出门,就带她到了离谢家最近的昭灵寺,以免儿媳因坐车太久伤了身体。
到了昭灵寺中,谢夫人带着儿媳一起在大雄宝殿中祷告祈福之後,就让儿媳到寺中待客的寮房休息。谢夫人还要去其他佛殿,将寺内佛像一个个都叩遍,但儿媳肯定吃不消这般,谢夫人让儿媳在寮房坐歇些时间,等她祷告完毕後,再一起回谢家。
寺庙僧人将慕晚引往贵客休息的寮房,一衆侍女嬷嬷的拥簇下,慕晚慢慢走到了那间寮房前。虽然是傍晚丶寺院又幽静,但到底暑热未褪,慕晚见侍女嬷嬷面上都微有汗意,就请僧人多倒些茶水来,让侍女嬷嬷们在廊下喝茶乘凉休息。
慕晚独自走进了寮房中,她想要安静地独处片刻,在婆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地心事重重,只能从出门起就一直勉强陪笑,到这会儿,她终于不用再强装了,但身体也实在倦极了,那沉重心事拖拽着的倦怠,让她感觉身体似在无形中绑缚着许多的石头,稍微做点小事就不堪重负。
慕晚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寮房内一张小榻上坐下,她手扶上凭几,欲软下身子丶伏靠着休息一会儿时,忽然听到房间深处有轻轻的脚步声。慕晚一惊擡首,朝步声来源看去,心中更是惊颤,步声的主人竟是皇帝,他撩起一道垂帘,向她走来。
皇帝竟就在这间寮房中!皇帝会在这里,自然是专等着她!因与室外侍女嬷嬷们就一墙之隔,慕晚在惊颤下不知要如何是好时,皇帝已走上前来,捉住她的手腕,似就想将她带往室内深处。
慕晚知道皇帝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定是为了逼问她为何还不和离的事,可是她无法给出皇帝想要的回答。慕晚不想面对皇帝的质问,身体也下意识僵沉着不动,眼见皇帝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手抄上她腰,将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