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7章
◎你说她怀孕了?◎
御书房内,天子正和朝臣议着防汛的事,宋挽舟作为起居郎,在旁执笔记载,写下天子对治水防汛的诸多指示,写下天子对百姓的关怀爱护等。
一时议毕,衆人都有些口干,圣上令宫人上茶,让在场的朝臣各端一杯,坐下歇喝。就连宋挽舟这等没怎麽开口说话的,也蒙受圣恩,被赏了一杯茶,宋挽舟随其他大臣一同说了些颂圣之语,而後领受恩典。
虽然天气炎热,但御书房中风轮转个未停,地上冰盆消着热意,圣上所赐的又是宫中添了清凉药草的特制凉茶,朝臣们坐着喝茶时,大都十分惬意,都快要忘记殿外正是骄阳如火了。
凉茶杯都快要见底时,圣上突发感慨似的,叹了一句,“要不是谢卿在这儿,今日这事怕是要议到午时,朕的朝堂离不开谢卿,要是谢卿千里迢迢地离朕远去了,朕在朝里就如同失去了一条臂膀。”
其他大臣一来都认可谢疏临的人品能力,二来也都能听出圣上言下之意,就忙皆放下茶杯,附和圣意,劝谢学士留在京中,劝谢学士若是执意要受处罚,请求圣上罚几个月俸禄就是,不必非要贬往地方。
皇帝默默听着诸大臣的劝说,看着谢疏临淡然的面色,表面平静如冰盘上静静流淌的凉水,而心里头却似掺着殿外烈阳晒落的炽焰,暗暗地焦灼。
离他所定下的一个月,没多少时日了,可事情仍与之前没什麽不同,谢疏临依然坚持自请贬谪,慕晚依然没有与谢疏临和离。据他安在谢家的眼线暗中汇报,慕晚与谢疏临在外人眼里,依然是恩爱的夫妻,他二人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变化,仍同慕晚“失踪”前一样,如胶似漆。
皇帝怀疑慕晚又要同他耍花样,怀疑慕晚心里憋着坏水,要麽又憋出了什麽新诡计,要麽又想拖延时间,先将这一个月拖混过去。
皇帝计划今日再见一见慕晚,再威吓她一番,令她趁早打消想耍花招的心思。就算慕晚不肯向谢疏临坦诚丶不肯与谢疏临和离,他也一定会让谢疏临知道慕晚的真面目,会令慕晚和谢疏临分开。他只是不想亲自下场,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如果慕晚非逼他把事情做得难看,那她就得承受他相应的怒火丶十倍百倍的惩罚。
近来慕晚每回被太皇太後召进宫中,皇帝都会令人守在永寿宫附近,在慕晚离开永寿宫後,将她带到撷秀馆,逼问她的和离进度。每回慕晚都说谨遵圣命,说一定会在期限前和离,一副低眉顺眼丶十分顺从又甚是柔弱的模样,让皇帝有火也发不出。
现在想来,那副柔弱顺从的样子,倒像是慕晚的“缓兵之计”,皇帝心中恼火,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得好好敲打敲打慕晚。皇帝知道太皇太後今天也有召慕晚进宫说话,早派人守在永寿宫附近,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撷秀馆见慕晚。
现在时间尚早,皇帝喝着茶,看朝臣们的劝说对谢疏临一点效果也没有,就对宋挽舟道:“你也劝劝,他这一走,把你侄子也带走了,小孩子忘性大,一段时间不见,宋沅说不定都不认识你这叔叔了。”
宋挽舟起身“是”了一声,正要说话时,忽地御书房殿门被推开,陈总管挟着殿外的热气快走了进来。陈总管像有急事要禀,可是进来看见殿中诸多朝臣,看见当朝学士谢疏临,神色就顿了顿,将要说的话也咽了不少,陈总管就只是恭声对圣上道:“啓禀陛下,永寿宫那边,出了点事……”
皇帝与皇祖母感情好,担心高龄的皇祖母身体不豫,立即就问道:“何事?”话音落下,才意识到陈祯这会儿要禀报的,也可能是和慕晚有关的事。
皇帝看向陈祯,见陈祯神色间有点犹犹豫豫的,像他这会儿想要禀报的,正是有关慕晚的事。难道是丽妃安生了个把月又起性了,又在永寿宫中无理取闹为难慕晚,以至闹出什麽事来了?
皇帝急着知晓,而陈祯因为圣上直接问他“何事”,也不得不说,他飞快斟酌了下说词,回禀圣上道:“是有关慕夫人的事,老奴是想告诉谢大人,慕夫人似乎身体不适,在永寿宫中昏倒了。”
别说只是身体不适昏倒了,就是病重了丶病死了,朝臣之妻的事情,也不会被特意禀到天子面前,陈祯这会儿只能说,他是想将这事告诉谢疏临谢大人。
谢疏临听到陈祯的话,立即就急得站起身来。太皇太後的永寿宫,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谢疏临忙向圣上请求,请圣上派宫人将他昏迷的妻子送出,谢疏临向圣上乞假半日,想尽快带昏迷的妻子出宫回家诊看。
皇帝听到慕晚昏倒了,心中也是一颤,但他不能在谢疏临和其他朝臣面前,表现地像谢疏临那样急切,只能慢慢站起身来,慢慢对谢疏临说道:“你随朕到永寿宫看看吧,太皇太後心地仁慈,这会儿应该已为慕氏传了太医来看,宫中太医的医术,要比外面大夫高明许多。”
谢疏临着急担心妻子,这会儿也顾不得皇帝可能有其他心思,就拱手谢恩,随皇帝离开紫宸宫御书房,去往太皇太後的永寿宫。皇帝也未坐辇,就与谢疏临一同在烈日下走着,他二人步伐飞快,陈祯等擎伞的内监在後举伞不及,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着。
永寿宫中,太皇太後传来的太医正在为慕晚把脉,周围妃嫔议论纷纷,大都认为慕晚可能是热晕了丶中暑了,因为今日气温颇高,是近来最炎热的一天。太皇太後也是这样猜测,她打量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慕晚,叹想自己今天或许不该将慕晚唤进宫来。
因觉得慕晚是个有佛缘的孩子,太皇太後近来常召慕晚进宫陪伴说话,今天也是。慕晚刚到永寿宫的时候,太皇太後就看出慕晚似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但当时太皇太後只以为,慕晚是在日头底下走热了走乏了,就赏给慕晚一碗新湃的瓜果冰饮子,让她坐下歇息饮用。
谁知慕晚像热得狠了,在谢恩後接过冰饮子时,忽地就身子一软,在冰碗摔地的“砰呲”声中,晕倒在地上,将太皇太後吓了一跳,忙传太医来看。太医在榻边把脉诊看时,太皇太後与衆妃嫔在旁打量着,而谢淑妃就坐在榻首,用浸过冰水的湿凉帕子,为她的嫂嫂擦拭面庞。
谢淑妃贤良名声在外,当嫂嫂昏倒在她眼前时,无论她心中有多厌恶抵触,都得装装样子,关心照顾嫂嫂。用湿帕子为慕晚擦拭面颈时,谢淑妃不由在心中暗想,若这帕子是条毒蛇就好了,悄悄地在慕晚颈上咬上一口,慕晚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慕晚应该死去,她死去对所有人都好,却为何要活着?!在知道哥哥执意要携家眷离京的事後,谢淑妃心中对慕晚的痛恨,又更深了一层,谢淑妃认为,慕晚这是要将哥哥的一生都毁了,慕晚不仅毁了哥哥,还有谢家丶陛下,还有……她……
谢淑妃心里清楚,陛下对她的所谓宠爱,有多少是因为对哥哥的器重信任,如果哥哥离京几年甚至再也不回京,那陛下对她的所谓“偏宠”,恐怕要渐渐烟消云散……而且,哥哥一走,她在前朝还有何倚仗呢,历来皇後的母家,都是前朝重臣,如果哥哥这辈子都只是一个边远州官,那她莫说肖想皇後之位,恐怕淑妃的位置都坐不安稳……
从前谢淑妃还只是在心中暗暗厌恨慕晚而已,但现在,她心中深重的怨恨之意,似已离杀意越来越近,她像不仅仅只是盼着慕晚去死,像如果有机会在她眼前,她不介意亲手推上慕晚一把,将慕晚推到黄泉路上,为了……为了所有人。
心中怨恨杀意的纠缠,令谢淑妃擦拭的动作,都不由太用力了些,慕晚因此眉尖微蹙了蹙,不知是在昏迷中也感觉不适,还是就快要醒来。谢淑妃一怔,还未细看时,就忽然听到殿外传来“皇上驾到”,忙起身与殿内衆人一同迎驾。
皇帝携谢疏临进殿後,先向太皇太後请了安,皇帝悄悄瞥看了眼远处榻上的慕晚,不能表现出异常的关注与着急,只能慢慢地同皇祖母说道:“朕和谢疏临在御书房时,听说了这边的事,朕带谢疏临过来看看,不然他要急坏了。”
这夫妻二人的恩爱,是连神佛都庇佑的,太皇太後就含笑对谢疏临道:“太医正看着呢,你过去看看吧。”
谢疏临向太皇太後拱手谢恩後,快步走到榻边,皇帝也趁势随衆人向里多走了几步,并问太医道:“诊完没有?表嫂她到底是怎麽了?”
太医拱手回道:“回陛下,慕夫人昏迷,是因天气炎热,略微中暑,慕夫人本就因为有孕在身,心气不足,胸闷气短,这时再受暑热……”
太医诊断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圣上忽地声高问道:“你说她怀孕了?”
太医被圣上微吓了下,不再慢吞吞地说病人症状,连忙回道:“慕夫人脉相如珠走盘,确实是喜脉之兆,据微臣推断,慕夫人应已有孕月馀,最近几日刚有怀孕初期症状。”
太医说着时,榻上昏迷许久的女子,缓缓地睁开了眼,她似乎仍是意识昏沉的,又似乎已经清醒了,听到了太医的话,望见了榻边围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