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74章
◎她自己死去,正是一了百了。◎
谢疏临从官署回来後,见妻子不在清筠院中,便心中有些不安。既知晓妻子过去与陛下的渊源,知晓陛下对妻子的报复与杀心,谢疏临甚是担心妻子的安危,回来见不到妻子,就不免担心妻子是否出事。
好在阿沅告诉他说,娘亲是和祖母一起去昭灵寺祈福了。昭灵寺是京中有名的寺庙,离谢家并不远,谢疏临在清筠院中等了又等,见天色已经入夜,妻子母亲还未归来,就让阿沅先去吃晚饭,自己打算亲自去昭灵寺接人。
但谢疏临才刚走出房门,就差点被侍女云琴迎面撞了上来。云琴是妻子带到谢家的侍女,素日做事一向稳重,今日这会儿不知怎的,步伐惶急慌乱,像是受到了什麽惊吓,出了什麽可怕的事。
云琴惶急地刹住脚步,忙向他屈膝行礼时,因动作幅度太大,不慎将袖中的一团物事甩了出来。原先包扎好的帕子半空中甩散开,帕子轻飘飘下落时,有什麽东西,落在了他身前的砖地上。
谢疏临垂目看去,见是几片燕窝与阿胶,在微一怔愣後,旋即明白了几分。谢疏临立即命云琴起身进来并将房门关上,自己弯身将那几片燕窝阿胶拾回帕中,坐在灯旁仔细察看。
这几片燕窝阿胶品质极佳,应是来自昨日宫中的赏赐,云琴是妻子最信得过的侍女,是不是妻子怀疑赏赐有问题,让云琴包了几片燕窝阿胶,到外面找大夫悄悄察看?看云琴回来时十分异常的惶急表现,察看结果恐怕令人心惊。
谢疏临就将心中猜测,向云琴问出。虽然夫人嘱咐她小心行事,不可被任何人知晓,但谢大人是夫人的丈夫,且这世上,也只有谢大人能够保护夫人了,云琴在微一犹豫後,就出于对夫人安危的担忧,将事情对谢大人全盘托出。
灯光打落了半边阴影,谢疏临捏着帕中的燕窝阿胶,问云琴道:“外面大夫怎麽说?”微一顿,又立即接着问道:“这些燕窝阿胶里,是不是掺染了能让人流産的药物?”
圣上是谢大人的表兄,淑妃娘娘是谢大人的亲妹妹,圣上和淑妃娘娘一同赏下的补品,不该是出于对谢家的恩赐吗?夫人今日让她悄悄出去办这件事的时候,云琴心里十分疑惑,当办完之後,她心里吓坏了的同时,更是添了惊疑万分,她不明白圣上和淑妃娘娘为何要害夫人,夫人腹中怀的是娘娘兄长的孩子,而圣上当初亲自赐婚,他二人为何想要置夫人于死地呢?!
云琴半点都想不明白,只是为夫人的可怕处境,担忧地快要哭出来了,她含着眼泪向谢大人轻摇头道:“不止有让人流産的药物,燕窝上面,还洒了砒|霜……”
本来站着回话的云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谢大人磕头恳求道:“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夫人!宫里……宫里一定是为什麽事误会了夫人,您一定要为夫人辩白清楚,为夫人求求情,只有您能救夫人了!夫人……夫人不能死,夫人腹中可还怀着您的孩子啊!”
谢疏临将帕子攥紧在手里,咬牙沉默片刻,令云琴起来,吩咐她道:“去将那些补品盒子,悄悄处理干净了,换些正常的燕窝阿胶,不要被任何人看见你做这事,也不许同任何人说这件事。”又道:“将眼泪擦干净了,安静些出去,不要冒冒失失的,让人看了疑心。”
云琴自然知道此事厉害,连忙答应下来,擡袖将眼泪擦干,努力让自己神色如常。在要离开去更换补品前,云琴忍不住又哀求着问了谢大人一声:“大人,您会救夫人的,是吗?”
宫里既对夫人有杀心,恐怕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云琴担忧地望着谢大人,见谢大人起身将那包有毒的燕窝阿胶收了起来,听到谢大人背着身轻轻地说了一句,“自然,哪怕……要我以命抵之。”
这日谢夫人祷告完毕时,天已入夜,她不想饿着儿媳和儿媳腹中的孩子,就与儿媳先在昭灵寺中吃了顿斋饭当晚膳,之後再一起乘车回谢家,又亲将儿媳送回了清筠院。
谢夫人腿脚乏了,在清筠院里坐歇时,让清筠院的小厨房炖碗燕窝羹,就用宫里赏赐的上品燕窝来炖,谢夫人说儿媳晚饭吃的斋菜太素了,今日身体滋养不够,得好好补补。
谢夫人握着儿媳的手道:“你现在太瘦了,要是不尽快将身子养好,以後肚子月份越大,身体越遭罪。平时的恶心疲惫,是可以忍一忍,但万一到生産的时候,你的身子还跟不上,到时候就要遭大罪了,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转一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谢夫人絮絮叮嘱了一些养身的事後,小厨房的仆妇手脚麻利地将燕窝羹捧送来了。谢夫人要在走前看着儿媳喝下这碗燕窝羹,她见儿媳动作犹犹豫豫的,以为儿媳是因为怀孕没胃口而不想吃,耐着性子劝道:“快用了吧,燕窝对孕妇和胎儿最是滋补,而且还能缓解孕吐,你用一些,对身体大有裨益,娘还能骗你不成?!”
从昭灵寺回来後,婆母一直陪在她身边,慕晚还没机会和云琴单独说话,此时捧着手里这碗燕窝羹,对望着婆母关切的神情,正不知要如何推拒时,见谢疏临低身劝她道:“喝了吧,无妨”。丈夫的手轻轻地按在她肩上,又轻轻说了一声:“无妨。”
慕晚对望着丈夫的的眸光,忽地明白了什麽,隐忍着心中无尽担忧,将这碗燕窝羹慢慢地用完了。谢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後,满意离去,慕晚同丈夫走进内室中,见丈夫将她早间用帕子包着的燕窝阿胶拿了出来,轻道:“上面洒了砒|霜,他要你一尸两命。”
这已在慕晚意料之中,她心中没有为此有更多的恐慌,而尽是涌满了对谢疏临的担忧。她让云琴悄悄去查,就是不敢让谢疏临知道补品可能有毒的事,怕进一步刺激了谢疏临,可是谢殊临还是知道了……慕晚担心地看着谢疏临,见谢疏临眸中阴霾深不见底,道:“我必须要和陛下谈一谈。”
补品有毒一事,是给予谢疏临的沉重一击,他深感後怕,责怪自己低估了陛下的报复与杀心,如果不是妻子留了个心眼,如果他二人都未曾疑心,妻子今晚就吃下有毒的燕窝羹,此刻他面对的,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谢疏临轻握住妻子的手,犹有馀温的夏夜里,妻子的手却是凉的,同她眸中颤闪的恐慌,似浸在冰水里。慕晚最怕听谢疏临这句话,最怕谢疏临拿遗诏去为她搏生路,她急切地同谢疏临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我们走就好了,我们离开京城,带着阿沅一起离开,走得远远的……”
“可是你有孕在身,身子又弱,经不住长途跋涉”,谢疏临道,“而且,如果一朝天子想杀一个人,那人走得再远也无用,天下间不会再有任何安全之地,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天子的旨意下,天涯海角也是杀机四伏。”
谢疏临擡手抚上妻子的脸庞,想抚去妻子面上的惊恐与担忧,他轻吻了下妻子的眉心,道:“走是无用的,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全,只有让他知道,让你死亡的代价,只有他知道,如果你死了,就会有让他皇位不稳的消息流出,他才会有所顾忌,他想做个在史书上留名的明君,他定然不想在生前身後永远背着得位不正的名声,他会为此收敛顾忌,为此放过你的。”
谢疏临决心已定,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御赐的补品还只是明招,在他还未察觉的地方,是否正杀机四伏?一朝皇帝想杀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也许妻子在喝茶时丶在歇息时,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皇帝的杀心中。
谢疏临猜测皇帝原本的计划,应是在放慕晚归家後,令慕晚与他和离,在他对慕晚不管不顾後,再对失去谢家庇佑的慕晚实施报复。然而慕晚怀孕的事,可能加速了皇帝的杀心,如慕晚所说,皇帝绝不容许她玷污皇家血脉,皇帝决定将慕晚连同她腹中孩子一同除掉,就算那孩子也可能是他谢疏临的,但对于慕晚的痛恨,已让皇帝不在乎那种可能。
不能再拖延,谢疏临决定明日就面圣挑明此事,慕晚在苦劝不得後,只得苦求谢疏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试着劝一劝陛下,也许陛下会被我劝通的,你别着急……”
谢疏临不认为妻子能劝皇帝放下杀心,也不敢让妻子单独去宫中面见皇帝,他怕妻子从此一去不回。但在妻子的一再恳求下,在妻子的滢滢泪眼中,谢疏临最终只能道:“我们一起见陛下……任何事,我们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慕晚这时候,只能够拖得一时算一时,她含泪轻点了点头,似是认同了谢疏临的话,但沉默着依伏在谢疏临身前时,却在万般绝望之中,心中悄然浮起了死志。
既然她定会死在皇帝的报复中,早晚会死,为何要在死前,将谢疏临牵扯到危险的境地中……倒不如她自我了断,在谢疏临拿出遗诏之前,如此皇帝的恨断了,谢疏临也不会引火烧身,她自己死去,正是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