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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第 62 章(第1页)

62第62章

◎请陛下赐死我。◎

皇帝拖着沙哑的嗓子,又是想用谢疏临“盛世太平”的理想,劝谢疏临放下与慕晚生死相随的决心,又是想用宋沅那孩子的存在,劝谢疏临担起人父之责,不可有轻生之念。他苦口婆心,挖心掏肺,劝了有个把时辰,将喉咙说得干疼,却一直是在做无用功。

谢疏临在这个把时辰里,仍是一个字也没有,谢疏临仍是沉默阖眼,像根本听不见外界动静,像他虽仍有气息,但身体已是一具等死的躯壳,只等气息散了,魂魄也就脱离尘世的躯壳,随慕晚而去了。

皇帝无法,只得不再浪费唇舌,先离开了谢疏临的寝堂。在寝堂外,他先看向守在庭中的舅舅舅妈,叮嘱他们不可为表兄坠崖之事,斥责表兄半句,皇帝道:“表兄需要安静休养,不能让他心神再受刺激。”

谢夫人怎舍得斥责儿子半句,儿子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就抹着眼泪,连忙垂首道“是”。谢循虽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气恨,很想搬出列祖列宗来骂醒儿子,但在圣上的命令下,也只能恭声遵命。

皇帝又看向了那个叫宋沅的孩子,那个他总是用来吓唬慕晚丶说要剐他肉的孩子。也没什麽肉可剐了,眼前这孩子同他第一次见他相比,已经瘦了好几圈下去了,这孩子已没娘了,而今,他的爹像是也不要他了。

皇帝也不知自己是需在人前做做样子,还是心里真的浮起一点怜悯之情,擡手摸了摸宋沅的头道:“进去好好劝劝你爹,让你爹不要做傻事。”

在回宫前,皇帝将太医和部分侍卫留在了谢家。太医留着为谢疏临调养身体,侍卫则留下来看守谢宅,不许谢疏临再回到榆山沛江做傻事。皇帝在走前留下了圣旨,最近几日,谢疏临不得出谢府半步,必须静心在家休养。

御驾离开後,阿沅走进了谢疏临的房中。曾经爹爹娘亲都住在这里时,每回他走进房中,空气里都像荡漾着欢乐的笑声,而现在,娘亲不见了,爹爹……爹爹也差点不在了……

爹爹先前总安慰他娘亲还活着,向他承诺会将娘亲找回来,可是……可是时间过去这麽久了,爹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了,爹爹也像其他人一样,不相信娘亲还活着了,爹爹……爹爹甚至想去地下寻找娘亲,陪伴娘亲……

沉重的心拖着阿沅的步子,他一壁关心爹爹,想看看爹爹这会儿怎麽样了,一壁又害怕走近,害怕向爹爹问出那个问题。走得再沉重缓慢,阿沅也终究还是走到了爹爹榻前,他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爹爹,伸手小手去,抚上爹爹的面庞。

爹爹睁开双眸,沉默地看向了他。阿沅不想再在爹爹面前哭,硬忍着喉中的哽咽,低声问道:“爹爹,娘亲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爹爹仍是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这样安静的沉默,于阿沅看来,就是爹爹的回答了,娘亲真的死了,就像之前皇帝说的,他的娘亲,已经死了。

本来阿沅想当小男子汉,一直以来为他遮风挡雨的爹爹倒下了,那他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撑住。可是,他实在支撑不住,在必须放弃那一点希望,必须接受娘亲的死亡时,阿沅伏在爹爹身前,无声地淌着眼泪,爹爹虽仍沉默不语,但擡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似是在默默地安慰他。

阿沅既为娘亲的死亡无比伤心,也为爹爹差点出事,十分自责。如果不是他不肯相信娘亲死了,总问爹爹找到娘亲没有,也许爹爹昨夜就不会跑到娘亲出事的地方,不会有到地下寻找娘亲的念头。因为他太不懂事,爹爹才无法排解悲伤,才像祖父祖母说的,竟会“想不开”了。

阿沅愧疚地伏在爹爹身前,淌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都是我不好,在陛下跟我说,娘亲已经死了时,我就该相信的,我那时候,就该让爹爹不要再找了……。我不喜欢陛下,不喜欢他总吓我,不喜欢他像爹爹一样,将娘亲搂在怀里,可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陛下知道的事,应该都是对的,我不该不相信的……”

阿沅在极度的悲伤和愧疚下,将皇帝对他的恐吓都忘了,抽抽噎噎地将曾在这间寝堂亲眼看到的事,说了一句半句出来。

爹爹抚摸他的手,似因他的话微顿了顿,而後,仍是轻轻地安抚他。在他终于暂止泪水时,爹爹抚了抚他的脸颊,开口对他道:“你出去吧,我想安静地睡一会儿。”

阿沅就听话地走了出去,想着他就守在外面,等爹爹睡醒後,给爹爹送饭送药。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他想给爹爹送饭时,却发现爹爹在内将门窗都反锁了。不仅他,就算是祖父祖母来唤来敲,也敲不开爹爹的房门,衆人焦急的呼唤没有任何应答,像是爹爹……决心将他自己锁死在这间屋子里。

皇帝在离开谢家後,就啓程回宫。因一心牵着谢疏临的生死,皇帝早上都忘了让内监通知朝臣今日不朝,在回宫的路上,才想起来这事,派人去清晏殿外,将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们都遣散了。

皇帝回到宫中时,已经接近午时了,这时间,已足够消息发散开来了。皇帝坐辇到紫宸宫附近时,见谢淑妃等在那里,谢淑妃见他御驾至,忙在道旁向他请安,着急地道:“臣妾听说兄长出事,惶恐不安……”

不待谢淑妃问,皇帝就打断她的话道:“你哥哥他没事,朕已将他救回来了,你不必担心。”

谢淑妃闻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叩谢圣上隆恩。皇帝对谢淑妃的谢恩,感到心中不是滋味,草草对谢淑妃说了一句,“快回清宁宫吧,别在日头底下站着”,就令侍从尽快擡辇回紫宸宫。

回宫的路上,皇帝也一路都在担心慕晚,担心他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刚救了谢疏临,慕晚这边,在他不在时,又出事了。幸而他快步走进寝殿时,慕晚好端端地在寝殿里坐着,她倚坐在榻畔,低垂着眼眸,十分地安静,没有似他想象中泪流不止,也没有自伤自尽之举。

静得……简直有点诡异了,静得……就像被救回来丶躺在榻上不言不语的谢疏临一样。皇帝走近前去,令看管慕晚的宫人都退下,走到慕晚身边坐下,边打量着她的面容,边搂着她说道:“谢疏临没事,朕已将他救回来了。”

将话说下时,皇帝明显感觉到慕晚的身子瘫软了些,原来她的安静,也只是强装而已。皇帝还要再安慰慕晚几句时,见她忽然站起身来,向他跪下叩首道:“请陛下赐死我。”

皇帝经历一夜的寻找煎熬,已是身心俱疲,这时忽听慕晚有此一请,如被黄蜂尾刺狠狠地蛰了一下。他嚯地站起,还未来得及说什麽时,又听慕晚道:“如果陛下坚持不肯放我走,就请陛下今日赐死我,将我的尸身和遗书送到谢疏临面前,我会在遗书中请求谢疏临照顾教养我的孩子,如此他为了我的遗愿,不会有轻生之意。”

“胡说什麽!”皇帝焦躁地在榻前来回踱步,望向慕晚的目光像能喷出火来,“朕不是说了,朕已将谢疏临救回来了!”

慕晚嗓音平静,似已然在心中放弃了生念,她静静地看着皇帝道:“这一次救了,那下一次呢?”

“不会有下一次!”皇帝恼怒地吼了一声,却心中也不自信,谢疏临那般情形,像是仍有可能做出傻事,不过无妨,他已派侍卫看守在谢家周围,谢疏临不可能再跑出谢家,跑到慕晚的坠崖处,再纵身坠下,为慕晚殉情。

皇帝在心中安慰自己,并怒声斥吼慕晚道:“谢疏临不会再有事了,你别想着借这事为自己盘算,谋求轻松一死或从朕这里逃出去!”

皇帝是在撕开慕晚的僞装,剖析她狡诈的心肠,指出她所谓“求赐死”的真实目的,却在斥责的同时,不由心里发虚,他斥吼慕晚的声音越大,心里就像是越没底,仿佛……仿佛他自己也不十分信他自己的话,他不由地在想,慕晚她……是否有可能是真的爱着谢疏临?

就像谢疏临对慕晚爱到愿生死相随,慕晚是否同样也是这般,她虽对他说了许多谎话,但是否在谢疏临的事上,她未曾说过半句谎话,她真的深深爱着谢疏临,一直以来,都并非演戏,现在,她愿为谢疏临主动去死,只求谢疏临能够活下去。

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真的……会真心地爱着一个人吗?皇帝心中乱绪纠缠如麻时,又听陈祯在外求见,说有急事禀报。皇帝令陈祯入内,听陈祯步声急促,到他面前躬身急禀道:“陛下,谢家那边的消息,谢学士将屋子反锁封死,将自己关在了里面,不饮不食,似……似是仍有死志……”

谢疏临是想绝食而死吗……皇帝心中惊乱时,见地上的慕晚,闻讯身子也微颤了颤,但她什麽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伏地叩首,沉默地继续着她的请求。

他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可如今仅仅两条性命而已,就像一齐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皇帝心中挣扎,而殿内铜漏滴水的声响,每一声都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声都像是在催魂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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