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金屋藏娇。◎
慕晚想用“反其道而行之”,打消皇帝对阿沅的疑心,依皇帝这会儿将她厌恶甩开的反应,她这样做,是成功了吧……她会死在皇帝手中,可阿沅,阿沅一定不能受她连累,要在谢疏临的庇佑下,平平安安地活着……
慕晚因受昨日在梧桐院的折磨,和长时间的未进水米,身体虚弱至极,被皇帝用力甩伏在石榻上後,一时间没有力气起身,只能伏在冰冷的石面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皇帝似以为这也是她在惺惺作态,厌恶她厌恶到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仿佛与她同处一室都令他感到恶心,步声冷漠地离去了,留她在这间石室里自生自灭。
慕晚拖着沉重的锁链,努力将身子蜷起,却还是得不到丝毫暖意,她想着阿沅丶想着谢疏临,不肯舍弃对人世的眷恋,可拼命坚持的意识,仍是因身体越发虚弱而渐渐模糊,在又一次坠向黑渊的深处前,慕晚想,也许她用不着皇帝百般折磨,就已经默默地死在这张石榻上了……她只能……只能辜负谢疏临,不能相携到老,不能死而同xue……
谢疏临已几乎要疯了,彻夜的寻找,只在妻子落水的沛江中,找到一条藕色的轻纱披帛,那披帛是因被水流推缠在靠岸垂水的树枝上,才能被人发现,妻子不知被水流冲向何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妻子是不会游水的,理智上谢疏临绝对清楚,这一夜落水,妻子几无生还的可能,然而他不肯放弃,既然死不见尸,那妻子就没有死去,她还活着,她在等他来救她,他绝对不可以放弃,他要救回妻子。
谢疏临从来严守礼制,然而妻子的生死不明,令他完全心神大乱,他连告假都未,就直接没有上朝丶没有上值,径率衆乘船在沛江上日夜寻找,每每见到远处似有浮木,就赶忙命人划船靠近,希望妻子就伏在浮木上丶等他来救她。
尽管每一次希望都会无情地破灭,但谢疏临仍不肯放弃,相信妻子还活着的执念,是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基石,若是他失去这份心气,他也就与死人无异了。
谢学士之妻落水的事,在昨日夜里就已在京城传开,到今日,更是在市井街头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没有人认为慕晚落水一夜还可能活着,慕晚已经死了,而谢学士找不到尸体是太寻常的事,落在江河中溺死的人,十有八|九都不能立即找到尸体,江河浩荡,尸体可能被乱流冲走,也可能沉在泥沙中,往往要在许多时日後,才有可能被人发现,也仅是有一两分的可能而已,更多的可能,是永远都死不见尸。
本来春日里,世人都还在感叹慕晚命好,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寡妇绣娘,竟然能得到谢学士的垂青,能在天子赐婚的恩典下,嫁进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一跃成为人上之人。世人皆对慕晚的好命十分眼热,盼着老天爷对自己也能垂怜几分。
然而不过短短数月,已是谢家妇的慕晚,就在上山的路上,摔崖落水溺死了。老天爷给了慕晚好命,慕晚却福薄,承受不了这样的好运道,因为承受不住,直接就折了阳寿,没过几天人上人的贵妇日子,就一命呜呼,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世人为此议论感叹时,宫中的太皇太後也已听说了这件事,昨日傍晚,太皇太後才得到慕晚为她绣制的药师佛佛像,哪想到今天就听说慕晚溺水死了,太皇太後唏嘘不已,对着那幅佛像念了几句经文,又拈了拈手中的十八子菩提手串。
徐丽妃本就因厌恨谢淑妃,而连带着讨厌慕晚,这时候有机会,就“体贴”地在旁说道:“老祖宗还是将这佛像收起来,另挂一幅吧,这幅药师佛佛像是慕晚在死前绣的,挂在老祖宗宫里,怕是有些不吉利……”
太皇太後虽叹息着说,“慕晚那孩子,是去侍奉佛祖了”,但心里对这幅药师佛佛像,也确实因为徐丽妃的话,有了两分芥蒂。尽管太皇太後十分喜爱这幅佛像的精美刺绣,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让宫女将这佛像从墙上取下收走了。
对慕晚的死,徐丽妃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她还记着在清宁宫那次,慕晚对她的顶撞,慕晚配合谢淑妃装晕陷害她,害得她被陛下当衆责骂,丢了好大的脸面。在徐丽妃看来,慕晚就是谢淑妃的左膀右臂,谢淑妃断了一臂,心情一定是糟透了。
然而此刻看谢淑妃面上,却看不出什麽特别惋惜的情绪,仿佛慕晚死了这件事,对谢淑妃没什麽影响。徐丽妃疑惑片刻,就想通了谢淑妃是在强装淡然,谢淑妃在硬端着,因不想在她面前被看了笑话。
徐丽妃当然要看笑话,就关心地走到谢淑妃面前,“好心”安慰她道:“可能是慕晚命中该有此一劫,逃不过去,妹妹伤心就哭一哭吧,别什麽事都闷在心里,将身体闷坏了。”
太皇太後虽一向对自家的徐丽妃偏爱些,但也喜欢谢淑妃的温淑贤良,认为谢淑妃也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後劝慰谢淑妃道:“你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无常,只当这是你嫂子的命吧。”
谢淑妃无视徐丽妃的“好心”,只是恭敬感激地谢过太皇太後的关怀。在今日请安结束後,谢淑妃不给徐丽妃在她面前聒噪的机会,一走出太皇太後宫中,就令宫人擡辇轿离开。
夏季日光炽热,随侍在辇轿旁时,秋婵一路都为谢淑妃擎伞遮阳。阳伞上绘着藤萝花枝,纠缠的影子落在谢淑妃眸底,似是理不清的幽色,谢淑妃静静靠坐在辇轿上,于心中默然思量“慕晚之死”,慕晚真的死了吗?谢淑妃对此十分怀疑。
也许慕晚真的死了,慕晚做了什麽触怒陛下的事,让陛下发现了她的真面目。陛下发现慕晚的柔怯温善只是僞装,实则水性杨花,野心勃勃,一怒之下就秘密赐死慕晚,派人将慕晚扔进了沛江里,也将自己和慕晚这段不可告人的过往,永远掩埋在天日下。
又也许慕晚没有死,是陛下太过执迷慕晚,执迷到不惜让慕晚假死,也要金屋藏娇,与慕晚常相伴。所谓的落水溺死,可能只是陛下的安排,慕晚实则被陛下秘密藏在某处?
谢淑妃为後一种可能,眸中幽色更深,她希望慕晚是真的死了,慕晚一死,对陛下,对她,对哥哥和谢家,全都是好事。
在谢淑妃看来,慕晚活着就是个祸害,随时有可能引爆出事,慕晚若死了,与慕晚相关的一切,就都可以被掩埋,陛下不会背着私通臣妻的恶名,哥哥和谢家不会再因娶商妇被世家高门暗看笑话,而她,她的心里也不必再被怨恨纠缠,这些时日以来,她因不得不忍耐,心境如乌云遮天蔽日,此生以来,她从未那样怨恨过一个人,怨恨的心太重了,像坠着她往水里沉,她不想再背负那样的怨恨了。
可是慕晚,真的死了吗?陛下的安排,应是滴水不漏的,查是不可能查出什麽来的,只能从陛下的态度上窥探一二。谢淑妃想打探下陛下的态度,慕晚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慕晚昨日究竟有没有出宫,这些事,这世间陛下最是清楚。
大抵算时间,陛下应已下朝回御书房後,谢淑妃来到御书房求见,替兄长向陛下请罪。“哥哥并非藐视君上丶无视国法,只是因嫂嫂出事心神大乱,才擅自离朝离职,哥哥绝非故意疏忽职守,请陛下宽恕哥哥一回。”谢淑妃情真意切地说着,伏首在地为哥哥恳求陛下宽恕。
皇帝令谢淑妃起身,道:“你起来吧,朕不会为这事重罚谢疏临,最多只口谕训诫一下就是了,你不必担心。”
谢淑妃自是感激陛下宽宏,但仍未起身,仍是跪在地上道:“臣妾还有一请,想恳请陛下给哥哥几日假期。嫂嫂出事,生死不明,哥哥这几日应难安心坐在官署里,请陛下允许哥哥暂时离朝几日,全力找寻嫂嫂。”
皇帝道:“朕允了。”又令侍在一侧的宫人,扶淑妃娘娘起身。
谢淑妃谢恩後站起身时,眼角已噙起泪花,她叹息着道:“不知哥哥能不能找到嫂嫂,这都过去快一日一夜了,不知嫂嫂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谢淑妃含泪叹说着时,眼神悄然瞟着御案後的陛下,想从陛下的神色和话语中,窥测出几分真相。可陛下不仅不接她的话,面上也淡淡的,既无一丝厌恶愤慨,也无半分心虚回避,像是对慕晚的生死,没有丝毫心理波动。
谢淑妃不肯放弃,还想再说几句试探的话时,却听陛下淡声道:“你回清宁宫歇着吧,朕要召见朝臣议事。”
谢淑妃无法,只得恭谨遵命,屈膝告退。在走出御书房,走出紫宸宫之後,她回身看向这座恢弘壮丽的天子宫阙,不由心想,若是慕晚未死,陛下是在“金屋藏娇”的话,慕晚会不会就被藏在这座紫宸宫里?
她是後宫之首,对宫中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或明或暗地派出人手探查,哪怕是太皇太後的永寿宫,也可以派出眼线看看,独独这紫宸宫,是针插不进丶水泼不进,她没法派人探查也不可以,陛下极其忌讳这种事,她不能为了追查慕晚下落,使自己招来陛下的怒火,失去陛下的信任。
谢淑妃对现状束手无策,只能像之前一样,当什麽也不知晓,只在心中希望慕晚就此死去,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慕晚这个人都就此永远永远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御书房中,皇帝在谢淑妃告退後,也未立即召朝臣进来议事,他边翻看着几道折子,边似闲话般,问一旁侍立的起居郎道:“你怎不告假,去寻寻你以前的嫂嫂?”
宋挽舟恭声回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擅离职守。”
皇帝未再问什麽,宋挽舟从前在他问起时,就说与慕晚在宋家时并不相熟,而根据那份来自江州的密报,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宋挽舟与慕晚只是有一点表面叔嫂情谊,并无过深的交情。
皇帝将这几道折子翻了翻,就要召朝臣进来时,见陈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陈祯急来是因慕晚那边出事,必须得由陛下定夺,因殿内有起居郎等侍立着,他只能将话压着,进来先说道:“陛下,老奴有事要单独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