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溪正在剥蒜,指甲不小心掐进蒜里,又拔出来,但她依旧没说话。
老叶又道:“你弟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妈就是有时候想不开,她心里堵,时间长了就这样了。”
“你长这麽大,所有的事全都是靠自己,我们没有能力帮衬到你什麽,也很有愧。”一向硬气的老叶嗓音居然有点发颤,“上次小陈来了又走,你妈好些天晚上睡不好觉,还偷偷抹眼泪,觉着是不是我们这做家长的没表现好,才把你的好姻缘给整没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对我们这不成器的父母。你爸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一向觉得男人的天地在外头,对家里疏忽了很多。导致你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到头来我两头都没干好,只学会了喝酒,哎……这都是我该的。”
最後他拿手背揉一把脸,低声道:“你不是有个宝贝盒子吗,你妈拿去卖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我给收破烂的师傅两个钱,拿回来了。就放在你书桌的抽屉最底下。”
叶青溪倏然擡头。
老叶生硬地对她笑笑:“你就看在你爸还想着你的份上,下午跟人去见个面,行不?”
*
叶青溪从书桌下方的一个抽屉深处翻出了那个饼干盒。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它旧了好多。小熊一家的脸上已经掉漆,反着银色的金属光泽,被大雪掩盖的森林变得几乎与大雪没什麽区别。
但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某些被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那张纸条上,爸爸妈妈都爱你的字样,原来笨拙又僵硬,跟老叶的笑一个模样。
底下还有本旧旧的同学录,里面的是好些个看见名字才记起人来的同学给她留下的字迹。有人正儿八经给她留了一张生活照,有人却只是用圆珠笔画个惟妙惟肖的自画像,吐着舌头瞧她,有人也只是中规中矩给了她句天天开心的祝福。
叶青溪忽然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也像《头脑特工队》里的小姑娘一样,选择主动丢掉了好多记忆。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中学生活,她的青春期大部分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灰色,没有什麽具体的情节,也没有什麽具体的面容,她与每个人交谈说笑,与每个人和平相处,却与每个人关系平淡,就这麽荒废了原本该最浓墨重彩的少女时代。
大约是因为弟弟离世後,她人生的唯一动力便成了考高分,逃离这里的一切。
她无意打入任何团体,也无意维护任何关系。她把自己武装起来,像个机器人那样,只顾着前进。
讽刺的事,努力了这麽多年,还是逃不过被拽回来相亲的命运。
根本没逃出去多远啊。
她还在心里毫不留情地笑话自己,手上随意翻着,同学录不知翻到了哪一页,夹杂的一张信纸掉了出来,落到她膝盖上。
信纸是朝里面叠着的,隐约透出密密麻麻的字。
叶青溪狐疑着打开。
【了了你好,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想,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说会想起我。
你最近怎麽样?有没有心情好点?你的成绩又有进步,真是件好事,祝贺你!至于我?我还是老样子。
我猜你有开心一点,对吗?但你很少愿意跟我主动分享一些让你觉得幸福的事,哪怕只是一点小事。这样不好。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有资格幸福的。人永远不应该为自己有感知幸福的能力而羞愧。
你总是在担忧因为自己在信里朝我抱怨太多,我就心生厌烦,甚至不愿意再收到你的信。
其实这是你不知道我心情的缘故。
我很高兴能通过这种形式遇见你,既可以彼此陪伴,又不必打扰你太多。
上次你在信中说,同学说你的头发蓬蓬卷卷,很像家里养的泰迪,虽然我没见过,但我觉得,那应该更像小猫。
你见过卷毛猫吗?我曾经一度很想养一只猫,也因此不止一次幻想过在某个阴雨天偶遇一只小猫。我盯着它湿漉漉的黄眼睛,它盯着我潮湿的肩头。然後它决定要养我,朝我走过来,贴近我的裤腿,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它抱回家。
当然,这目前是不可能的。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也很想要告诉你,但暂且还不行。也许你又要乱猜,但我觉得,能让你稍微从这些现实的不快乐中分心一二也挺好……】
不知不觉中,她将那封信整个看完,落款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布洛德。
连字迹也有点眼熟。
她坐在床上怔愣许久。
她掏出手机,在应用商店里搜索出来Q-Q,下载下来,然後花了一段时间完成身份验证,登录成功。
好友分成了许多组,什麽长辈亲友丶初中丶高中丶大学丶工作,但还有一栏特别的,叫认识的人。
她在里面翻找了一通,几乎没费什麽力气就找到了那个叫布洛德的家夥——他的头像和昵称压根没变过。黑白配色,一个旅人骑着他的骏马在田野间奔跑。
甚至现在还显示他在线。
但她一经确定,就从Q-Q里退了出来。
记起来了。
这是她交过的唯一一个笔友。
叶青溪头脑混乱,缓了一阵,给陈轩南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