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096
近来梁府一点也不平静。
连带着梁府上下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平静。
这其中最不平静的,还是梁识。
他仍旧独自坐在书房之中。
秋季的夜晚总是容易闷雷阵阵,夜风卷着细密的雨丝扑进雕窗里,梁识正端正地坐在紫檀桌案之後。
雨丝起初飘得缓慢,沾湿了案前的几幅松雪图,并不能称得上是毁了这幅作品——清凌苍劲的墨迹走笔,似乎在这点细密的雨水下晕染得更有韵味。
梁识一瞬间怔然,他毕竟是个书法家,他对美的追求致使他没有立刻起身关窗,而是默默地扫过那几副松雪图。
似乎在雨的滋润下,这些画作更美了——看他题跋在侧的字,似乎更有筋骨。
倘若将这几幅松雪图拿去黑市,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不,他不应该再卖好价钱了。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卖不卖得出去一个好价钱的问题了。
似是这一瞬间的妄念动了,那本来还洇染着些许筋骨的松雪图,忽然变得扭曲起来。
窗外的大雨仿佛通了人性,不齿于梁识彼时的想法,一下子滂沱淋漓,这回更猛烈的秋雨裹着桂香扑进雕窗,尽数沾染了梁识方才还引以为傲的场景。
梁识这下再也稳不住了,眼皮猛地一跳,快步走到雕窗处,伸手关窗,低头便仔细擦拭画卷。
唉,这下打湿了,怎麽办呢?
等会儿挂在哪里风干呢?风干之後,还能保持原样麽?
若是不能保持原样,倘若有客人来到梁府,看见这麽一幅不伦不类的画作,又应该怎麽想呢?
思虑的时候,雨点落在草丛里的哗哗声连着敲在窗棂上的噼啪声清脆入耳,湿漉漉的雨汽混着松烟墨香萦绕在鼻尖。
梁识很少亲自打理字画,这些见不得光的活计,他通常都是让五妹梁荐代劳的。只是都这麽晚了,他自然不能去找她了。
没办法,梁识只能自己动手。
——挂起来吧,随便挂在什麽地方都可以,毕竟他的书房以及整个偌大的梁府,有许多地方都挂着他的大作呢!
他梁识乃是大祁最最出名的书法大家之一。
忽然间,窗外风铃叮咚作响,惊得梁识猛地回头。
只见墙上挂着的那副《秋山问道图》,画中樵夫的斗笠竟渗出墨渍——那墙远离雕窗,雨丝再怎麽斜飞丶湿气再怎麽潮润,都不可能让它洇染出墨迹!
但是梁识仍然故作镇定,他关好窗户,先将那几幅松雪图放置在桌上不顾,先来到这幅《秋山问道图》的旁边,默默地念叨着:“不过是雨气返潮。”
没什麽大不了。
一定是这样的。
他喃喃着擦拭卷轴,一边告诉自己没事,却摸到卷轴接缝处新糊的粉。
这让他想起三个月前那笔买卖:用赝品替换了太尉家传的谢氏真迹,转手在黑市卖出的价钱,抵得上京郊两处田庄。
有些时候,他也并不是只干一桩买卖。
是啊,他毕竟是当世名家,怎麽会不懂别的大家作品?
他小时候学字的时候,便天天效仿那谢氏……现在学来,也是信手拈来。僞造几幅,简单得很。
梁识大脑嗡嗡的,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在这种夜晚里面想起这件事情来。
或许是事情才过去不久吧?
他擦拭干净了《秋山问道图》,将其挂回原位——
可是,接下来让他彻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方挂好了的《秋山问道图》似乎变成了延展的中心,在它左侧空白的粉壁上,竟凭空浮现出半幅松雪图的轮廓,正是他半刻钟前擦拭过的那卷。
奇诡之处就在于此。
“怎会如此?”梁识後退半步,看着右侧墙面也开始渗出墨痕。
他愈发头晕目眩。
新生的松雪图层层叠压,宣纸与墙面接缝处竟沁着真实的水渍。案头那叠本该减少的画卷仍保持着原封,一动不动。
……松雪图还在,可是墙上的这些松雪图究竟从何而来?
梁识悚然一震,浑身颤抖,“啊啊啊啊啊”地尖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