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广袖翻飞间,小丫头已被拎着後领悬在半空。软薄花瓣扫过冻红的鼻尖,惹得对方猛吸溜鼻涕:“大丶大小姐……阿嚏!”
嘉嘉穿得有些薄,还吸溜着鼻涕,似是冻着了。
慕兰时皱眉,这可不行,于是她先压下心头的疑惑,将人带到避风的游廊下。
她将人转到靠里避风处,又弯下腰耐心地问嘉嘉说:“现在都什麽时辰了,府里面的宵禁时间忘记了麽?”
游廊朱漆栏杆尚存馀温,分明是白日里用银丝炭烘过的。慕兰时将人按在暖处,指尖拂过粗粝衣料时倏地收紧——这绝非慕府规制,倒像是……城外流民穿的芒屩布衣。
嘉嘉有些嗫嚅。
不过慕兰时本来就无意责怪她,随便说了两句,便准备指路让她回去了。
“还有你这衣服,今日怎麽穿得这样少又这样薄?”慕兰时皱眉,眸光落到她衣服上,忽而更疑惑了。
她们慕府向来宽厚,给仆役们分发的衣物,虽说不上是绫罗绸缎,用的也是柔软厚实的棉麻之料,触手温和,冬日里也能御寒保暖,断不至于让下人穿这般粗陋的衣衫。
嘉嘉慢吞吞的,这时候才说:“大小姐,是这样的。嘉嘉是从婆婆家那里回来的。上次,您不是帮了我的忙吗?後来我有事回婆婆家一趟,把这事告诉给了婆婆,婆婆便说感谢您,托我把这个带给您。”
“以前林夫人在的时候,她会严格看我们这些人去哪些地方,不让我们乱跑,就是担心我们去告状,”嘉嘉还在小声地解释,“我害怕在其它地方碰不到大小姐您,而自己又有些粗手粗脚的,担心把这药搞丢,就想着今天早些来找您。”
慕兰时的神色忽而柔软下来,当然,她本身也没有什麽火气。
原来这小鬼头大半夜的不回房间里面待着,竟然是为了给她送药来?
“没事,那林霞润已经被我撵走了,此後若还有人欺负你,尽可来告诉我。”话音刚落,慕兰时眼底便闪过一丝暗色。
不告诉也没关系,等过了谷雨,她便让这慕府中再无蛀虫。
嘉嘉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慕兰时这麽说,立刻就笑逐颜开,哪怕鼻涕都还在冻在红彤彤的脸上——慕兰时心头憋笑,从袖中摸出自己的锦帕给人仔细揩了。
“喏,大小姐,是这个。”嘉嘉拿出一个小方盒,解释道,“婆婆听说您是乾元,便让我把这个给您,说是对您身体有帮助。”
说罢,似是为了担心慕兰时不相信似的,她又扬了扬脖子,说:“我婆婆一直在做乡医,我们那个屯的病都是找她看的!不管是什麽症状她都能看!”
慕兰时轻笑着收下了,又揉揉她毛绒绒脑袋,说让她回去换身衣服,嘉嘉这才说好,然後便解释道:“我躲在这里,害怕把府上发的衣服弄脏了……”
便又是在说慕兰时方才的疑惑了。
“没关系。”慕兰时道,“这样,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嘉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
等嘉嘉走了之後,慕兰时回寝房的路上,顺手将那方盒拿出来看了。
乡医中有许多技艺的高人数不胜数,慕兰时也知晓,常常有些人的信香有问题,医丞郎中看不好,便要去向乡野中另寻高人。她猜想,嘉嘉的婆婆便是这种人。
她给出来的是什麽药?慕兰时打开那方锦盒觑了眼,平平无奇的褐色药丸,她拈起,便用信香感受。
……这一感受便出了问题,这并非如同那日她在啓承阁里面所用的熏香一般效用。
那是珍贵之物,而这并非什麽至珍至贵之物——更像是,蛊药?
南疆蛊药的厉害之处便在于,珍贵的不是成本,而是技艺。并且,蛊药最强的一点还有,控制人的心绪。
她忽然心头有了个打算。远在庙堂之外的某个老东西,不是要死了麽?
——她正怕那老东西活不到她寻仇的时候。
慕兰时又叫了暗卫出来,吩咐道:“明日叫绣房,给嘉嘉裁件好的衣服去。”
毕竟她改日就要登门拜访拜访她那位乡医婆婆。
***
开了寝房的门,却见一灯如豆。
烛火在琉璃罩里蜷成毛茸茸的橘团,将戚映珠鼓起的腮帮映作透光的白玉冻。她正用虎口卡着下巴颏,颊边软肉从指缝漏出绵软玉色。
缠枝莲纹香炉积了寸厚香灰,一见便知是换了三遍安神香的模样。慕兰时指尖刚刚触到珠帘,便听得一声冷笑撞碎满室寂静。
大抵是因为她回来晚了,又生气了罢。
“小君,”慕兰时笑着说,“回来晚了,路上碰到了些事情。”
她说了这话,可戚映珠却没有什麽反应,望天丶望地而已。
东看西看,独独不把眼睛放在她身上罢了。戚映珠後又道:“我看大小姐真是来者不拒。”
来者不拒,连那麽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慕兰时眼下已经习惯了一件事——倘若戚映珠“无缘无故”对她发火,或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她便往她吃醋那方面猜就可以了。
比如眼下。
她居然说她不放过嘉嘉那麽小的孩子?
呵。
慕兰时这次面容也收敛了些,反唇相讥道:“娘娘这麽说,连小孩都不放过的人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