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沅便说:“你知道,你那父亲戚中玄,待你也不好,小时候他从来都不怎麽照顾你,当时把你带回家,也是他想着日後用你高攀。”
“映珠啊,你且仔细想一想,阿娘说的对不对,他这老匹夫,从来没有认真待过你。当你能够攀上皇家的时候,他想要把你送进宫里面去;如今你和那慕大小姐有了些关系,他便又打起来了别的主意……”
“你看看,你现在才多少岁,虚岁堪堪过了双十,这麽年轻,怎麽能去深宫里面守活寡了?”徐沅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你要是进宫去了,就让你那恶心爹舒服了。横竖都让他得利的事情,你愿意做了?”
大意便是戚某待戚映珠不好,让戚映珠想想,真的要遂了他的愿麽?
“哦,原来是这样啊,”戚映珠唇角漾起弯弧,“没想到阿娘来找映珠,原是想说这件事。”
“阿娘的话,说得还是很对的,很有道理。”她慢条斯理地拖长着音调,也将如今瑟瑟发抖丶心绪不宁的徐沅置于火上,灼烤着。
徐沅精明的眼睛里面泛着微弱的光。
“但是,我倒想问一问,当年‘收养’我,真的是‘一时善举’麽?”她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还是说,当年‘收养’我的人里面,没有阿娘您?”
她的收养其实蹊跷。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自己走丢後,便一直寻找,可一直没个着落。上辈子她若非无母族庇佑,也难以到摄政的高位。
戚映珠的这一番话戳到了徐沅的心窝子,她顿时不说话了,心虚地沉默着。
而戚映珠的眼色却是骤然狠厉下来,说:“徐沅,你倒是把自己摘得清楚干净。如今都是戚中玄的错了,就算既往的事情太久远你不记得,那慕兰时的啓序宴当日,你们三个人做了什麽,难道心里面一点数都没有麽?”
她们三个人,一个唱红脸丶一个唱白脸,还有一个哭得泪水模糊的姐姐。三人齐齐上阵,软硬兼施,逼她就范。
这三个人怎麽就没得逞呢?她们当然得逞了。上辈子,规行矩步了一辈子的戚映珠的确听从了她们的话。
带着满腔的痛苦烂在宫闱里面。
徐沅被戚映珠训斥得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一句话不敢说。
“什麽事情对你有利,你便支持什麽;如今我不入宫了,要你的亲生女儿入宫了,你便支持我了。”戚映珠先哂笑,忽而厉声道,“徐沅,你不是同情我的遭遇,而是害怕你自己的境遇!”
这话说得振聋发聩,几乎要掀翻徐沅天灵盖那般强冲击。
徐沅面如土色,嗫嚅着,不停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映珠,你听我说。”
是啊,她这个女儿,不过几日就攀上了慕府的大小姐,当然很有心机了。那怎麽办呢?那她的女儿就要进宫了麽?不行,这也万万不可!
“但是。”戚映珠忽然又轻轻开口了,她轻轻仰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躯颤抖的徐沅。
徐沅紧张地捏着手,吞咽下唾沫,回望过来。
“你想要让我帮忙,可以,”戚映珠话锋一转,脸上却还带着那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意,“但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戚姩。”
徐沅脸上还僵硬着适才因为“可以”二字,不自觉浮现出来的笑意。
可她听到後面一句话时,面色又灰败下去。
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姩姩?
那是为什麽?
“因为我没有原谅过你们。”戚映珠方才凛然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几分讥诮:“徐沅,我这麽做,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什麽有利,我便支持谁。”
说着,戚映珠站起身来,轻振衣襞。
她的身量和徐沅齐平,只是气势上压过了太多。
她同意和徐沅联手,当然不是原谅。
徐沅值得共情麽?似乎是的,嫁给了戚某,生了个女儿。若是按照她的个性,知晓戚姩要被送进宫,可能一早就不会同意,但是有让她家庭美满的法子出现的时候,她还是让步了。
对,让步了她戚映珠的幸福。当这个法子不再管用的时候,她就要开始为她自己丶为她女儿筹谋了。
为此,徐沅不惜和戚中玄撕破脸,如今低三下四地过来求她戚映珠。
似乎这是一个她值得原谅的点。可是,倘若她什麽都原谅的话,那她受过的苦难就都是值得的。
她若是原谅,便对不起前世的自己。
可这京城的风雨啊,并非只是哪家女儿的私怨。
“我助你,非为原谅,”戚映珠从思绪中回笼,眉眼淡淡字字清绝,“是厌极了这笼中雀的戏码。”
她大可无视徐沅的请求,而慕兰时那边也会答应她,成婚近在眼前,那进宫守活寡的人便是戚姩了。她受过什麽就还什麽。
……但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这麽做,就像慕兰时愿意耐心等候一样:她也同样,大可早早与她成婚。
戚映珠眼睫颤了颤,倏地想起前世亲生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做出这个决定,无非是希望,在这迫人的皇权世家权力倾轧之下,不要再有像她一样的女子受到压迫。
这世上的金丝笼啊,就该统统熔了铸剑去。
这事便好在徐沅还有些脾气,她如今又肯来与她联手,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而徐氏和戚氏两家实力旗鼓相当,徐家不会坐视自己孩子受辱,而戚家面子上也过不去,这俩家定会反目,不死也掉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