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25
计策最终在第二日的中军大帐内,定了下来:
那便是火攻。
借东风,火烧赤水。在惊雁峡最狭窄处,以逸待劳,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一个狠辣丶决绝,甚至带着疯狂意味的计划。但在此刻却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沙盘前,孟珚与慕兰时并肩而立。她们正在商议对策丶推演战局。
孟珚主掌大局,运筹帷幄,三军之衆,在她指掌间聚散自如,决断之间自有君临之气。
而慕兰时则算尽机巧,从火船之制,到猛火之方,从风信之变,到水势之缓急,皆反复推演到毫厘不差。
孟瑕在一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到她们二人为同一胜局,智计相合丶辉映彼此,宛如天成。可她也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份默契之下,确乎有着比万丈深渊更冷的丶无法逾越的隔阂。
她们理应是最好的同袍。
可是,孟瑕无从得知,自己心中那种诡异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不是同袍吗?那还能是什麽?
那……是敌人麽?她不明白。
***
三日後的夜晚,月黑风高。
惊雁峡两岸的悬崖之上,数千名精锐将士,早已衔枚伏草,悄无声息。
慕兰时与孟珚一身玄色劲装,立于最高处的望风石上。夜风呼啸,吹得她们的衣袂鼓荡。
“风,快起了。”慕兰时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江面,轻声道。她的声音平稳,像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定数。
“此战若成,慕大人当居首功。”孟珚负手而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她的目光并未看战局,而是落在慕兰时的侧影上。
那句赞许如羽毛般落下,不知是真心,还是试探。
风声灌入耳中,慕兰时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应道:“不敢当。剿灭叛军,是你我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
她没有回头,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吝于给予。这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于“公事”,也将她自己牢牢地,锁在了“公事”的甲胄之後。
孟珚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夜色中淡去。她知道,任何言语上的机锋,在此刻都已是多馀。今夜,她们需要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丶压倒性的胜利。
胜利之後,才有清算一切的资格。
子时将至,风势果然愈发强劲,自东向西,猛烈地灌入峡谷,发出如鬼哭狼嚎般的呼啸。
江面上,隐约出现了数十个晃动的黑点。
来了。
“传令。”孟珚的声音,在这一刻,冰冷如铁。
“放!”
***
孟珚的声音,被风吹得极淡,却又如金石之令,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伏兵的耳中。
令出,即有数十道火龙挣脱了束缚,咆哮着投入了那片漆黑的江流。
起初那火光在宽阔的江面上,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星点,仿佛夜游的萤火,带着几分迷离的诡谲。下游的叛军船队中,有人察觉了这异状,呼哨声与喝问声此起彼伏,在风中散乱无章。
然而,当第一艘火船撞上敌阵,那幽微的星点,便骤然化作了吞噬一切的烈焰。
火借风势,如泼墨入水,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迅速浸染开来。被猛火油浸透的船身,成了最可怖的引信,将死亡的火种,抛洒到触目所及的每一处。
帆樯在瞬间化为燃烧的巨帜,甲板在高温下扭曲呻吟,紧锁江面的铁索,被烧得通红,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之声。
惨叫,自江心传来,却又很快被烈火的咆哮所吞没。
惊雁峡,成了一座巨大而华丽的炼铁炉,炉中所炼化的,是成百上千鲜活的生命。
悬崖之上,孟珚静立不动。
那冲天的火光,在她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中,燃起两簇幽冷的丶跳跃的火焰。
风将她的衣袂吹得鼓荡而起,猎猎作响,可她的身形,却稳如山岳。她没有笑,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无,只是那麽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由她亲手落笔丶刚刚完成的山河画卷。画卷的名字,是毁灭。
这才是力量!
不是朝堂上言语的机锋,不是宫闱内阴谋的算计,而是这种能焚江煮海丶能将成千上万的生命瞬间化为焦炭的丶最纯粹的丶绝对的毁灭。
她终于笑了,继而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炙热的风。
慕兰时则是更沉默的。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片壮丽的火海之上停留过久。只是擡起眼,望向了江流的尽头,那片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丶更深沉的黑暗。她的手拢在袖中,自始至终未曾有过半分颤动。
唯有孟瑕。
她是一名武将,生死于她,本是沙场寻常。她见过血,听过刃,也亲手终结过敌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