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035(修)
“你是说,让我抱病休养一段时间?”慕湄诧异地看着慕兰时。
母女俩人对坐,烛火明明灭灭地织在两人肖似的长眉凤眸间。
只不过在慕湄的眼中,她的女儿要更为出挑:
发如漆池,唇薄而下颌瘦削,端坐之间,又有一股由世家风骨浸透的凛丽。
目光也是清涧如雪,一副笃定模样。
慕湄不可自抑地想起自己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中,她汲汲营营的一切尽数化作东流水。
“正是,”慕兰时言辞同样笃定,忽而菱唇漫上一丝鄙薄的笑意,“母亲,您应该记得,在您年轻的时候,给了某些人好多方便,但是他们从不领情。”
“现在不正是到了收拾他们的机会了麽?”
——其实世家大族,多有阴私之事。亲亲相隐,也就得过且过了。但是,这家主的令牌到了她的手上,便由不得旁人了。
母亲作为族长,常常为人所诟病“惨刻寡恩”,但其实她只是治家严厉。倘若她真的处理了什麽,那慕成封父子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但没有关系,现在死也来得及。
前世作为孤魂野鬼所看到的一切俱在眼前。
那对父子在屏风後面嬉笑着饮酒,一屏之隔,是母亲跪在祠堂前,冒着病痛为她求情。
这麽喜欢喝酒,那她定然要让他们喝个够;而母亲是如何跪的,她也定然要让他们偿还。
看慕兰时的眼神并不是作假。
烛芯爆出个灯花,映得慕湄眼睫轻颤。她将茶盏往酸枝几上轻轻一磕,只轻轻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打算在谷雨宴上收拾他们……”
“谷雨宴上要收拾的人更多。”慕兰时倏然站起身来,本来还明灭的烛火霎时间被她的颀长黑影倾倒,“母亲可知,当年您施恩的那些蛇虫,如今正蛀着祠堂梁柱。”
她倾身向前时,霜白的衣袖扫过案上族谱,“清明将至,该请祖宗们看看——”指尖又不经意地划过慕成封的名字,“这杯鸩酒,是要浇在坟头还是喉头?”
先是慕成封父子。再是慕严丶慕叠,还有更多,在暗处丶尚不明确的人。
什麽兄长姑姑,感情俱淡薄成这样,不值一提。
慕兰时冷笑一声。
慕湄再擡眸,怔怔地看着女儿,她忽然明了,这场清明祭扫不过是飓风前掀起的第一片瓦。
女儿眼中翻涌着不属于十九岁少女的寒潮,那分明是浸过黄泉水的眸光。记忆突然割开一道裂隙,梦里祠堂的穿堂风裹着药味扑面而来——而此刻烛火正将慕兰时的轮廓镀成错金利刃。
静默须臾,她忽然笑了,道:“你今日怎的只挽了个墨簪?”
莫非是因为要收拾这些亲族,所以才这麽开心麽?
如此说来,她倒是暴戾。
慕兰时倏然一滞,方才还冷寂的的面容上忽然出现了几分温柔小意。
“这样更方便。”她仓促说下这句话,便辞去了。
只馀下慕湄一个人坐在圈椅上,烛火也灭了。她喃喃道:“更方便?”
更方便做什麽事?她不明白。她知道这女儿心情好时,会只挽个簪子。
***
明明已经将後续事情安排定了,却因为母亲一句闲谈般的“为何戴簪”而乱了心跳。
慕兰时忽而停了,摸了摸自己的腮。
哈,竟然有几分烫。
为什麽今日只戴簪子呢?她并非不知,自己什麽时候才只戴个簪子。
方便。这话说得对。她一边叹着,一边往自己的丘园走。
月色凝成霜雾,漫过重檐歇山的琉璃顶,将九曲回廊雕成玉色琼枝。慕兰时踏足碾过青砖时,惊起两三流萤,一切似乎如往常一般静谧悄然。
却在转瞬间被某种异样声响钉在原地。
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声音虽隐隐约约,却显得格外突兀。
循声而去,只见花丛之间,枝叶在月色下微微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音于她而言,实属陌生——她五感通明,其次丘园也有人把守,若有什麽意外,她第一时间便能知晓。
那窸窣声像银针坠入雪地,在她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慕兰时敛了心神,屏气敛息,缓缓靠近。
素手按上袖中匕首的刹那,忽见西府海棠簌簌摇曳,抖落满地碎银——竟是个蜷作团子的小人儿。
粗麻短褐裹着单薄身躯,倒衬得那双葡萄似的眼愈发明亮。小脸上泥印纵横交错,偏生睫毛沾着星子般的光,随颤抖的幅度簌簌扑闪。慕兰时眉峰微挑,借着花枝筛落的月华,终于看清那张挂着薄霜的小脸。
不就是嘉嘉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