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022
慕兰时微怔,眼下的飞镰印痕似在隐隐疼着。
是了,母亲这句话提醒得对,她答应了麽?
以母亲之名下的聘书终究还是与人商量,虽说婚姻大事要看亲长,但倘若想要表达真心实意,必然要是两情相悦为上。
慕湄见女儿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之前就在想,倘我不应,你又会作何打算呢?”
一提到这事,慕兰时便倏然有些心虚:上辈子她假定了母亲不会答应丶又要为孟珚周全掩盖,平流进取位极人臣,可痴情苦心,换来的却是合族受诛。
但母亲也说到点上,慕兰时就如她此前答应时所说,留有後手。
可慕湄今日却不是问她的後手。
“须知你的身份,不是随随便便的市井小民,今日见了尚可丶明日便能上门提亲的身份,你的身後是我们整个慕家,而戚映珠的身後也有对应的依凭。”慕湄声音竟然透出几分沙哑的质感:“况且,有她同意也不够。”
慕兰时沉默须臾,道:“是,有她同意亦不够。就像我身後的慕氏一族,也不会全然支持我这桩婚事。”
“这便是了。”慕湄颔首表示同意。
慕家两代家主相对而坐,慕湄何等老练,而慕兰时又重生过一回,心思也同样百转千回——慕氏一族,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自从慕湄以坤泽之身居于家主之位後,旁系便虎视眈眈,就要等着她们最薄弱的时候,在暗中窥伺,给出致命的一击。
这些人尽数藏在暗处,慕湄心知她们居心不良,却又找不到由头对付她们。
慕兰时心下微微一忖度,问道:“那麽,母亲有什麽打算呢?”
母亲明明知晓她同戚映珠的婚事,并非亲长点头的功夫便可决定,那麽彼时为何答应得如此干脆?
她想起那时母亲眼里闪过的勘破与了然。
慕湄却拿起茶盏,掀开盖子,语气慢悠悠地说:“要是有人阻止你这桩婚事,你应当如何?”
“兰时乃是未来的家主,结亲兹事体大,相关者衆。若有人阻止,定然有其缘由……换言之,要看看这阻止的人,安的是什麽心。”
母亲提起的戚映珠答应与否是小,藏在背後,设计她的人才是大。
她是误饮了情酒,谁给她喝的,又与谁结契,会有如何的後果,谁会受益,这其中的关系千丝万缕,须得抽丝剥茧才能得出。
慕湄浅笑着勾唇,又问她:“那倘若这阻止的人不安什麽好心呢?”
话音一落,慕湄竟拿出了一枚菱形的玉石令牌,放于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那是也叫作“芙蓉红”的红独山玉所打造的家族令牌,正面镶嵌出并蒂莲,白色花瓣丶粉色花蕊丶绿色莲叶,搭配得恰到好处,而周围环绕着用金丝勾勒的家族徽章轮廓,精致无比。
背面还篆了一个“慕”字。
此乃,慕氏一族族长才能持有的令牌。得之者,则号令全族。
慕兰时盯着那枚古色斑斓的令牌,笑了笑说:“慕氏族规有云,凡持此并蒂莲令牌者,即为一族之长,统御族中诸般事务,阖族上下皆应敬从,不得有丝毫僭越之举。”
她说话时,浊弱的烛火跳动着,跃上她如水墨画一般的好看眉眼。
渐渐地,那双母女俩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里,焚灼出了慕湄从未见过的狠厉果决。
只听得慕兰时道:“族规第三条,族长所颁之令,皆为家族兴盛丶族人福祉所谋。族人无论长幼丶尊卑,皆须无条件遵从,不得违逆丶抗拒。”
“若有悖逆者,是为目无尊长,罔顾家族根本,此等大逆之行,”她将这些早已刻入她骨血的话,一字一字地吐露,“依族法当斩立决,杀无赦。”
此前慕兰时还在疑惑母亲为何能直接答应她,今日一会,可算了结心中疑惑。
——就凭母亲拿出来的这枚令牌为证。
前世合族一百馀口性命,血债血偿。
慕湄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莞尔道:“好。既然你已知道这些,母亲便放心了。”
她说着,却又咳嗽起来。伏连症犯了。
慕兰时说要去给她端碗药过来,她却摆摆手说不必了。说夜已经深了,她要回去歇着。
“我还身强力壮着,不需要你等小辈来搀扶照应。”她说着,也起身往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又说:“还有,少系那些香囊,浑不正经。”
……明明来见母亲之前都仔细地收拾过了,又给她闻出来了。
慕兰时怔在原地,看着母亲略显佝偻的背影,忽觉心头酸涩。什麽时候开始的呢?母亲的身形,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高大伟岸。
她思忖着,低下头,却赫然发现那枚玉石令牌至今仍留在桌上。
慕兰时心下大惊,可一阵惊讶後,便变成了然:前一世母亲也将这令牌早早地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