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凇与柏雪风在茶室内聊了许久,略去一些过于绮念的情节,珞凇详细告诉柏雪风,他与乌恒璟相识的过程。
柏雪风听罢,问道:“你如何看他?”
珞凇点到为止:“是学生,也不仅是学生。不过现在,时候未到。”
现在时候未到,所以只能先收学生,无法有进一步地身份。
柏雪风不置可否:“哦?”
柏雪风清楚当年珞凇所有的选择,他清楚他为什麽会结婚又要离婚,所以此刻听珞凇“不仅是学生”,唯有一个上扬的音,道尽一切。
柏雪风要问他——别的身份,准备如何给?
珞凇明白他的意思,正了正坐姿,严肃道:“凇,准备离职。”
意料之外的回答,淡定如柏雪风也惊讶了:“此话,当真?”
珞凇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
柏雪风问道:“怎麽?”
珞凇淡淡一笑,细品,笑容里竟有怅然苦意:“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来。”
珞凇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可也仅仅犹豫数秒,便说道:“当初,傅长砚问凇三句:若要你离开北庐,四方求医,直到他被医好,可愿意?若要你放弃一切功名地位,箪食瓢饮丶清贫此生,可愿意?若要你自此归隐,一生只行慈善之事,可愿意?”
珞凇的眼神,透过柏雪风,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明知道这是他的退兵之计,凇却还是觉得有道理。”
“一晃,经年,”珞凇叹道,仿佛看见很深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一切都苍老极了,“傅长砚到底是遵守诺言,扔下千亿资産不理,甘愿归隐山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当年,珞凇与老师段华卿那段朦胧的感情,虽不曾说破,却早已被身边人察觉。
只是两位当事人不说,柏雪风也从未主动提过。
这是珞凇第一次正面提起当年的感情。
珞凇目光深邃,淡然道:“长青兄知道这些年,凇在想什麽吗?”
这一句,他自问自答:“凇在想,愿舍高位,先得打下江山。”
傅长砚愿舍,归根结底,是因为有江山可以舍弃。
当时的傅长砚已是功成名就,旗下直接或间接控股八家上市公司,三家药企丶两处铝矿丶一个大型钢铁集团,还在全球投资有多处五星旅游酒店和豪华度假村,仅其中一家药企的市值就超过两百亿人民币。
十馀年前,两百亿市值的民营上市公司,已称得上是业内翘楚。
傅长砚辞去一切集团职务,仅保留一家小型药企的控制权,用以生産与采购药品,无偿发放给贫困人民。
傅长砚陪着段华卿四处求医治病,去气候最适宜的国家休假疗养,他们一起去过海地丶去过叙利亚,在也门呼吁和平,为尼日利亚儿童捐赠必要的疫苗,他们带领教师团队,去中国山区建设希望小学。他们资助了数十家慈善机构,同时,傅长砚还利用自己在民营企业家中的影响力,呼吁更多有能力的人投身慈善事业。
彼时,珞凇尚在念书,还只是个学生。
柏雪风沉默片刻,问道:“准备去哪儿?”
珞凇没有立刻回答。
柏雪风道:“不能说?”
珞凇淡道:“事情未定,凇不愿夸口。”
似是觉得这个回答过于含糊,珞凇顿了顿,婉转地说:“北庐拟混改一家企业,不再国有控股,引入民营和外资,亦将成立员工持股计划。”
珞凇作为审计署副司长调去曾经北庐市属的混改企业,大概率是做董事长,再由市里派一位党委书记过去。
这个选项倒是符合珞凇的性格,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柏雪风道:“好。”
论完旧事与前程,两个人都有些怅然,珞凇主动转换话题,淡道:“今日,兄长对小璟说教育为主丶惩罚为辅,是觉得凇罚重了。”
柏雪风道:“无妨,你的学生,以你的习惯为主。”
这便是不赞同但不干涉的意思了。
珞凇了然。
看来他“兄弟挚友”的提议,柏雪风接纳了。
珞凇浅笑,恍然间,又是当初那个十八岁少年——“那长青兄,为何不肯饮茶?”
他说罢,不等柏雪风回复,再次用茶夹夹起柏雪风未曾动过的茶杯,倒掉杯中茶水,重斟一杯递过去。
柏雪风神色如常:“未觉口渴罢了。”
——哦,原来柏长青也会说谎,还是面不改色地说谎。
柏雪风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十年恩怨,随茶汤一并消失入腹,一笔勾销。
“下个月师门聚会,你一起来吧。”
“让小璟去罢。”
“你啊!”
“承蒙兄长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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