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珞凇亲自煮水烹茶,为柏雪风倒上一杯普洱。普洱熟茶茶汤褐红浓厚,香气高锐持久,茶性温和,素有养胃之美名。
十年前,柏雪风便喜欢熟普。
十年後,珞凇,仍然记得。
斟好茶的茶杯被推到柏雪风面前,柏雪风却没有碰那杯茶,只眼神一扫,便将那杯子晾在一旁。
珞凇没有说话,他在等柏雪风先开口。虽然是珞凇主动邀柏雪风单独会面,但他知道,应当是柏雪风有许多问题,要问他。
果然,柏雪风看着珞凇,严肃说道:“乌锐泽的事,你给老师打过电话。”
肯定句。
当初,乌锐泽妄图利用柏雪风牵制珞凇,时间紧迫,珞凇请段华卿出面制止柏雪风。
珞凇对于柏雪风率先提及这件事,毫不意外,他甚至已经猜到柏雪风想问什麽丶想谈什麽,但他不动声色,只是简短明确地答道:“是。”
柏雪风道:“十年前,你离开师门,从此不再收人。今日你重啓拜师礼,以‘师生’之名收下乌恒璟,我问你,是何意?”
珞凇闻言,站起身来,朝柏雪风略一颔首,郑重道:“凇,要给那个孩子一个名分。”
明明现场只有柏雪风和珞凇两个人,却好像能听到段华卿从珞凇的背脊之後传来——珞秉寒要的,是一个名分。
世间若要论什麽人最了解珞凇,那必然是段华卿。
棋逢对手,可惜一人执黑白圆子,一人执王後车骑。
这话落在柏雪风耳朵里,略显讽刺,柏雪风反问:“什麽名分?”
珞凇并不落座,立于原地不卑不亢,正色道:“师生训诫的名分。凇不希望听到他人妄议小璟是单方面的仰慕,凇要让所有人明白,乌恒璟,是凇堂堂正正收进门的学生。”
珞凇知道,柏雪风想问的不是这个,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个。
他在等,柏雪风把那个问题问出口。
柏雪风看着珞凇,只见珞凇并无主动开口之意,他的眼神在那斟满的茶杯上掠过,语气逐渐锐利:“你既然要以师生之礼待他,又邀我前来黑阁完礼,我问你,欲将师门置于何地?”
十年。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十年不曾联系。
十年前,珞凇并未向柏雪风认真解释过他离开师门的原因,他只是给出了一个理由,一个,他们双方都知道只是表象的理由,他不说,因为真正的原因无法宣之于口。
有许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珞凇轻叹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道:“十年前,长青兄不明白凇为何离开。这十年间所有的经历,长青兄想必已经明白,为何凇要走。若非要问,凇只能说,从未後悔选择离开。若非要论後悔,那便是後悔一开始不应拜华卿先生为老师,不该辜负华卿先生一片师生期望。”
柏雪风一掌拍案,怒道:“珞秉寒,你放肆!”
柏雪风当然没有想到,他会等来珞凇一句“不悔”,他更没有想到他会说——要悔,也是後悔不该开始。
珞凇抱以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长青兄应当知道,这些年来凇与小岑多有联系。此次邀请长青兄参加小璟的拜师礼,也是想说——”
他看着柏雪风,一字一句丶极为认真严肃地说道:“除却做师兄弟,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从十年前决心离开师门那天起,珞凇此生,便不可能再做段华卿的学生和柏雪风的师弟。
但是,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训诫一种关系。
珞凇素来薄情冷心,端着不食烟火的神明气质,十年来眼中只有广阔江山,可那个孩子的出现让他明白——他不是孤家寡人,他身边的人,同样重要。
珞凇永远不再是柏雪风的师弟,但从现在起,他仍然可以成为柏雪风的朋友。
柏雪风寒着脸不说话。
珞凇上前一步,略一弯腰,茶夹夹起柏雪风未曾动过的茶杯,神色自然地将杯中茶倒掉,重新替他斟一杯——“茶凉了,凇替兄长换一杯。”